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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哭是没有声音,一点点的眼泪滑落在满是皱纹的脸颊,她什么都做不了,却知道不能添麻烦,只是呆呆地坐在旁边一动不动。
从县城到市区的这条路,她年轻时走过很多遍,不管是背着筐去卖大蒜黄瓜,还是和老头子去市里找活,或者带着孙女去外面看看她没见过的世界,知道自己所在的只是农村,而外面的大世界才应该是她向往的。
奶奶没想过时隔四年,再次走上这条路是送孙女去看病,去做手术看能不能把双腿保住,而她只能保持沉默。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上车就一直在响,安静的车内可以听到外面的喇叭,却听不见孙珠胜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一个小时的车程让董扬佑身心煎熬,在车辆彻底停稳,后门被打开,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比孙珠胜的手还要凉,眼看着把她推下去,而自己动弹不得,还是靠着奶奶扶他一把才下车。
从大门口到里面的抢救室,五十米不到的距离,董扬佑却感受到漫长,他才掀开透明帘子进入到急诊大厅,正前面的抢救室大门已经被关闭,两侧坐在椅子上的人纷纷将视线放在他们身上,短暂地扫过后又低头在自己手中的纸张或者身边的家人。
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停下,一个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一个坐在地面,浑身被雨水浇透,到现在还在往下滴落,而他感受不到冷意。
董扬佑面色苍白地抱着脑袋,身体颤抖地靠着墙壁,不知道说什么,焦虑地等待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面的他们除了祈祷就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做,不知老天爷能否听见他的心声。
奶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从头到尾董扬佑都保持着沉默,但她现在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发生在自己孙女身上,而是希望她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急诊大厅突然传来尖锐的喊声,“在那边,快过去。”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奶奶看见孙子和孙媳后,双手发抖地交握,不说话地盯着两人。
“奶奶,孙珠胜进去了没?”孙珠胜哥哥着急问道,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正好在县城,要不是董扬佑打电话告诉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从车祸发生到现在过去四个小时,从黄昏到夜幕之下,孙珠胜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都想知道。
孙珠胜嫂子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不说,有点担心但不多,毕竟这两场手术加上后续的治疗费用,又是一大笔开销,但她还是有良心的,最起码不会诅咒自己的小姑子。
奶奶被孙子问得心烦意乱,却说不出事情的发生经过,董扬佑抬头的瞬间看到哥哥满眼通红,脸红得好像气都要喘不过来,泪水在眼睛中打转,“出车祸被碾压双腿,送过来县里医生送上车前说,能不能保住不知道。”
许是没有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孙珠胜的哥哥和嫂子纷纷露出吃惊的表情,过后一个低下头小声说着造孽啊,一个手在口袋里寻找手机,想要打电话给爸妈。
“叔叔阿姨那边我联系过了,还要一个小时过来。”董扬佑在县城医院急诊室等的时候,就已经把该打的电话都打了,今晚是一个彻底的不眠夜。
从进入手术室到孙珠胜父母赶来,这期间半个小时就已经难熬,护士推开门的剎那,站定后说道:“是孙珠胜的家人吧?送过来的时间太晚了,右小腿要截肢。”
一句话将孙珠胜的状况讲出,作出的决定不是商量,是告知,而这个消息也让这一家子崩溃,孙珠胜母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父亲掩面流泪,奶奶闭上眼睛提着的一口气放下,却久久没有再睁开,哥哥懊悔地用手砸自己脑袋,嫂子一脸茫然像是没听见,唯独董扬佑保持着低头耷脑的姿势不动。
奶奶小声道:“命啊,这就是命。”
孙珠胜母亲看着婆婆一直都有气,将这件事的责任放下她身上,“要不是你,珠珠早就和我们在外地读书,当初接你们两个老人死活不愿意放弃庄稼里那几亩地,珠珠心软和你们在一起长大,你们去哪,她就去哪,要不是你们舍不得,会有今天这个事情发生吗?”
“从小到大你就和她说结婚的不好,就和她将亲戚那些肮脏的事情,现在好了,学没得上,以后找婆家都难找,你孙女都是毁在你手里。”
孙珠胜父亲拉着妻子的手不让她继续上前,“闭嘴,别说了。”
这是他们一家子的事情,董扬佑无权插手,默默地站起来走过长廊到外面,突然之间明白了孙珠胜为什么活得这么累,又为什么不在嘴巴里念叨着爸爸妈妈对她的好,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孙珠胜躺在手术室危急关头,奶奶想着她还能不能活着,母亲想着她将来家人是个难事儿,嫂子害怕出医药费,而家里的两个男人却一个字不提。
等到孙珠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所有人都在外面坐着,就只有董扬佑走进病房陪着她,手术后的脸色依旧没有变化,可手支撑在床铺边,相同的距离应该碰到小腿,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董扬佑不敢去想孙珠胜醒来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条小腿是什么样的,而他也沉浸在自责中无法自拔,还没有坐就听到外面的讨论声,这场手术花费的钱谁来出。
在外面几人犹豫的时候,奶奶站起来要去一楼缴费,董扬佑也打开房门,沙哑道:“奶奶,我去吧。”
董扬佑主动承担医疗费,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按理说只是同学想要帮助可以心领了,可他的情况也特殊,一个人在L市,会让人怀疑他手里有没有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