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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恬恬的眼神飘远,回忆说:“高一那年吧,学校组织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困虎山有几座比较出名的陵园,其中一座是蒙市烈士陵园。陵园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祭奠的大部分是抗战时期牺牲的英雄,后来又在抗战烈士陵园下方辟出一片不大的区域,埋葬着建设祖国过程中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多是科学家、工程师、劳动模范。”
说起来,烈士陵园的重修,拓夫还捐了款,妈妈还在世时,柏林森一家都参加过重修后举行的悼念仪式。谁又能想到,仅仅半年后,妈妈竟长眠在与之相邻的柏家墓园里。
柏林森回想起那捧曾在母亲墓前出现过的纯白色的康乃馨,神情不由得又淡了下来,攥着白恬恬的手收了一收,岔开话题:“所以还是要先看一下保险柜里是什么,才能推测出爸爸选择在那里放东西的原因。”
白恬恬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复又靠回柏林森的肩头。
都说死后不知身外物,然而墓园是这个世界上最现实、最在乎身外事的地方,有权的不会和老百姓埋一起,至于他们能进入哪种园,还得由着生前的官职高低分个三六九等;有钱的阴宅都是别人的几倍十几倍,毕竟去祭拜的排场大,得能站下人;而普罗大众死也死得憋屈,往往只能睡在墙上小格子里,或者躺在冰冷的水泥坑里,盖上个大理石盖子,再用水泥糊上,旁边挤得连一棵树都种不下,人品好一点的,春天能从自己和邻居家的夹缝里开出几朵野花,也已经是对生前种种的肯定了。
像柏家这种有自己家族墓园的,则和当下权势、财力无甚关系,那是历史遗留的产物,得祖上富足、得势,才能为子孙后代的阴宅占下大半个山头,拢下一片风水宝地。
柏家的陵园确实历史悠久,里面甚至建有一座方形灰砖灵骨塔,饱经风霜依然掩藏不住它的古朴美。遥记得袁阿姨的墓大概从山顶大墓向下捋着走,第三十来级,旁边都是空位,白阿姨的墓精致豪华却也过分冷清了些。
柏琛要下葬白露时,据说是要放在白阿姨旁边的。白恬恬奋力反抗,坚决不同意。
白恬恬想,白露不该和柏琛生气,她大概率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替代品,因为柏林森和袁阿姨的合照一直摆在客厅,从她第一次被邀请去柏琛家做客就没挪过位置,这还是柏林森生气时说出来的。
然而人就是这样不满足,总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背离初衷,既想要优渥安逸的生活,又不想失去对情感的控制,当白露开始想要得到柏琛的心时,她所享受到的一切就逐渐从底部坍塌,她不再能保持内心的平衡,而最要命的是,柏琛心底的那个人并不是白露。
白恬恬不愿意白露死后还要在地底下搞拈酸吃醋那一套。他决定自己走的时候带着妈妈一起,也决定不要走白露的老路。白露的人生转折皆因情所致,她的死和内心郁结脱不开干系。
而白恬恬要将自己背德的感情深埋心底,只远观,不靠近,活着死了都不要讨人厌。他也确实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做到了他所决定的,可这也几乎要了他的命。
命运这东西真真和相貌一样,会遗传。
红格尔镇中心在困虎山东侧的山脚下,这一路不算好走,还是白恬恬当年坐公交走的那条路,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这片没什么潜力的土地得不到足够的重视,路面更加破败,遍布大坑小坑,车不算多,这些坑也没有被来往车辆压实。
小陆警官的捷达挺灵活,在大坑与小坑之间选择小的,而皮卡无所畏惧,仍然开直线,然而乘客的感受算不得多好,白恬恬的回忆被一阵反胃打断,他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抑制一阵一阵的呕吐欲。柏林森把他扯进怀里,轻揉着他的合谷穴,白恬恬无法,只能暂且靠在柏林森身上闭目养神。
“进镇了。”孟秋抬手指了指路标。到了岔路口,皮卡跟着捷达拐进小路,路面由破败的柏油路变成了更加破败的水泥路。路边的房屋越来越多,又逐渐映入眼帘了些临街的商铺,诸如杂货商店、烧麦馆、修车铺,生活气息浓厚。由于阴天又预报有雪,路上行人不多。两车连穿七八条小路,最终停在了镇上唯一一家银行前。
银行的前身估计是一间大宅子,风格突出,与周围的私搭乱建截然不同,门脸前面一片空地,现在改了停车场,空地上的砖都还是老式灰砖,块大、方正、磨得发亮。
银行大厅建在高高的台基上,木质的柱子被夹在现代的砖墙中间,悬山顶子是没有改过的,完好地保存了原形态,只是涂刷了灰漆,有些个不伦不类。如果按照以前院子的制式,银行大厅恐怕只是整个院子的大门改建的。单看银行两侧院墙的长度,后面的内院至少是这大门面积的十几倍。
李警官带着口罩,捂着保镖公司配发的毛线帽,最先下车,在他们来之前,空地上已经停了一辆小货车和三辆自行车。李警官习惯性地绕着小货车检查了一圈:车很旧,里面倒是整齐,中控收纳的地方有一个一升的大壶水,里面沏着浓茶,一包抽了一半的烟、打火机,乱七八糟堆迭在一起的零钱和收费站手撕发票,是跑长途送货人的标准配备。
车斗上面盖着红白蓝相间的防雨布,防雨布下面还有一层厚棉被,李警官掀了被角看了看,里面堆着货,大部分是蔬菜水果,还有几箱啤酒,显然是来镇子里送货的。
银行是双开玻璃门,左边那一扇用上下两个插销锁住了,陈田福猛一下没拽开,他伸手拉右边那扇门的同时,里面有人掀开军绿色的棉门帘从里面推门,陈田福与对方猛一照面,双方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