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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在那种小摊位上用拍立得照的,看背景是在游乐园,相框碎掉的玻璃借着寸劲儿扎进照片正中间,把母子俩牵着的手生生分开,见者心碎。
白恬恬小心翼翼地把玻璃从上面拔下来,企图用手指抚平那个缺口,拍立得的相纸厚,有些地方怎么也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他捡起一块碎玻璃,想从背面刮平相纸,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扭曲。
好巧不巧,被柏林森撞个正着。那是柏林森人生中有限的一次发怒,气得他胸口起起伏伏,一把夺过相片,恨恨地盯着白恬恬,话在嘴里滚了半天,最后还是吞回肚子里,扭过头迈开腿上楼。
白恬恬紧随其后,拽着柏林森的袖子一遍一遍解释不是自己弄坏了照片。
白露这人擅长火上浇油,气死人不偿命。那个年代单亲妈妈势必要抬不起头做人的,尤其是漂亮的单亲妈妈,常遭人指点,但白露可从没觉得自己丢人,曾舌战楼下群老太,且一战成名,自此再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儿酸她讥讽她,至于背地里那些难听的话,白露也并不在乎。
于是乎,站在二层楼梯口骂战经验丰富的白露,只用几句风凉话,就让柏林森十几年没再理过她们。
“弄坏了又怎么样?你其实早就知道,在这个家,她与我,并没什么不同。”
柏林森负气甩掉袖子上那只手。
一个没站稳,白恬恬像个球一样叽里咕噜地滚到楼梯下,半天才抱着右手爬起来。柏林森定身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白恬恬认为他会过来扶起自己,然后听他解释,再和好如初。
然而,那一次对视,终结了白恬恬人生中唯一的、短暂的一段好时光。
他是罪魁祸首
柏林森从不做渡人之事,一是自忖没那本事,一是现在的社会节奏快,也没人真能听得进劝解。朋友不喜欢就换,工作不顺心就辞,房子住不惯就搬,父母亲戚看不顺眼也能老死不相往来。一两句劝慰,你方想来是情真意切,他那里便是噪声,是毒鸡汤。
如果不是老温头突如其来的告诫,柏林森断不会讲出刚刚那番说辞,于说教的事上,柏林森经验实在不足,事实证明效果也并不好,甚至适得其反,原本还能装模作样吃两口饭的白恬恬,看样子是彻底偃旗息鼓了,没当场呕出来,已经是给了柏林森莫大的脸面。
柏林森叹了口气问:“还吃吗?”
白恬恬轻轻摇了摇头,按照柏林森的要求,他诚实了些,一肚子诚惶诚恐,什么也吃不进去了。他起身去刷牙,背对着柏林森躺在床上,拉了被子,盖到鼻子尖的位置,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多在柏林森面前晃一秒,都要像个狂热分子一样扑过去求柏林不要藏起来。
柏林森坐到白恬恬刚刚吃饭的椅子上,唏哩呼噜把白恬恬扒了一半的饭菜一扫而空,一天没吃饭,饿得慌,他也不讲究,收拾了碗筷,装进篮子里,留下药酒纱布,提着篮子,轻轻关上门往外院走去。
关门的一瞬间,白恬恬睁开了眼睛,脑袋里只剩下“分道扬镳”四个字。作为一名有分寸的现代人,他需要重新复盘雨州相遇后的事情。酒店!一定是的!在酒店自己的行为就已经十分可疑了,还未出示证件时,前台直接叫了他白先生,这对于服务提供方来说确实表现出了对老顾客的尊重、彰显了服务能力之优秀,但对白恬恬来说却是露马脚的第一步。
然后呢?然后是早上天还没亮穿着昨晚的西装偶遇?那可真是再可笑、再拙劣不过的行为了。
白恬恬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柏林森给他的忠告:他所做的事情,柏林森都知道,他越界了!
他慌里慌张地从床上翻身起来,从卫生间找到自己衣服,一件一件换回去,拉开门冲出去。
小陆警官悄咪咪地蹲在白恬恬的房门口,见白恬恬衣衫凌乱地冲出来,问:“白恬恬!你去哪儿?”
去哪儿?白恬恬颓然地想到,自己早已无处可去,无路可逃。他如同游魂一般在这世间飘来荡去了这么些年,所做的事情,所去的地方,只为一人。而今,在明在暗,路都走死了。
他得另谋一条生路,对的,他刚签了合同,他要回去做事的。医生无数次劝解他要做事情,要运动,白恬恬怎么会不知道,如果病人自己不冲破那道坎,自己不跳出那个怪圈,再有能力的医生也救不了。
白恬恬努力践行了,效果差强人意。
他有时候觉得那不是病,是魔,心魔。
怎么办?白恬恬已经在策划各种走出大山的可能性,自己翻山,去敲村民的门带他出去,还可以给秦鸣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手机呢?他得有手机才能打电话!白恬恬翻遍每一口袋,没有手机,放在哪儿了?他努力回想最后一次使用手机的场景,是昨天,或者前天,他去签合同?对,签合同,但是,和谁?
“白……恬恬?”小陆警官发现白恬恬的异样,试探性地叫他的名字。白恬恬穿得乱七八糟,扣子系错位,脚踝的肿胀已经有馒头那么大,但他好似并无痛感,这无异于给了小陆警官一次绝佳的机会,他是警队精英,他不会错过嫌疑人任何一次暴露弱点的时刻:“柏琛,是怎么死的?”
白恬恬并未作答,小陆警官穷追不舍:“你开心吗?解脱了吗?我是说,从他支配你掌控你的阴影中解脱?”
“他不会开心的!”白恬恬如是说,他光着脚围着门口的桂树机械地转圈,不知寒冷,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