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曾敏行和蔡月莹与他一道,追风那条色狗舍不得小主人,蔡月莹只好把它也一起带上。谢小蛮挨个道别,依依不舍地从蔡月莹怀里跳出来,见顾昭朝她招手,刚准备跳到马背上,爪子却顿住了。
&esp;&esp;铲屎官已经长大了,从还会奶声奶气说话的小小孩童长成清俊少年,而他注定还会越长长大,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直到长成顶天立地的赳赳男儿。
&esp;&esp;如果自己是一只猫,一只不会突然变成人的猫,她可以毫无顾虑地亲昵他,哪怕他已经娶妻生子,那也没什么问题。
&esp;&esp;可她不是,她终归还是个人。
&esp;&esp;她不会变老,就像那晚一样,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在人身和猫身之间转换。谢小蛮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竟如此尴尬。顾昭对她来说,是亲人,是朋友,是这辈子永远都无法割舍的存在。但他们之间,从她可以变成人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能再无间隙。
&esp;&esp;所以她没有跳上去,而是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哪怕车队已经启程,顾昭骑在马上频频回首,她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扑到少年怀中,拿自己的脑袋亲昵地蹭他。
&esp;&esp;回家之后,谢小蛮就发起了低烧。
&esp;&esp;杜桐娘着急忙慌地请大夫,又要趁顾昭没走远去通知他,却被谢小蛮拦住了。
&esp;&esp;他们总有一天会渐行渐远,谢小蛮想。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的怎样,或许再活上四五年,猫咪的寿命到了尽头,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死去了。或许她能幸运地作为人活下去,那时候顾昭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大概……她会很欣慰吧。
&esp;&esp;谢小蛮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原来感冒不止会流鼻涕,还会流眼泪啊。
&esp;&esp;她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陆拾叁
&esp;&esp;顾昭的小厮扶着醉醺醺的主人回到顾宅时,已是夜深时分了。
&esp;&esp;一年多以前,顾昭就从程府搬了出来,在老师家附近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子。他一个青年男子,家中也没有女眷,因而这宅子里很是冷清。小厮伺候着他擦了脸换了衣裳,看他歪在床上阖了眼,方才将门窗掩好,悄悄退了出去。
&esp;&esp;此时屋中不闻人声,顾昭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醉到连话都说不成的模样。他也不坐起来,而是躺在床上,下意识地摩挲着掌中的纸团。
&esp;&esp;今晚他们一帮新科进士在宫中领宴,顾昭是这一科最出风头的人,状元榜眼都没有他来的引人注意。他不过寒门出身,虽然外家是衮国公府,但姓顾又不姓曾,偏有一个名扬宇内的老师,又得了官家青眼,眼看前途可期。
&esp;&esp;宫中的宴会,皇帝自然要出面,略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席而去,众人也就一窝蜂地涌过来,纷纷向顾昭敬酒,明里暗里想与他结交的人有,或试探或观望想拉拢他的人更是一大把。顾昭只做出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要是敬到手边的酒都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醉得糊涂了。
&esp;&esp;他既已神志不清,有心人也只能掩了心思自去宴饮。闹到亥时散了宴,殿里的小太监见探花郎趴在案上人事不醒,只得将他搀起来预备送到宫门前。
&esp;&esp;半途上遇到了回家的晋王府大郎,萧曈如今领着中书舍人的职司,因最近事忙,当值时经常忙到大半夜才出宫。
&esp;&esp;“这不是阿昭吗?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跟个醉猫似的。”
&esp;&esp;这小太监以前是在宗学伺候的,知道这位亲王之子与眼前的探花郎是好友,忙赔笑道:“探花郎想是今儿高兴,便饮的多了些。”
&esp;&esp;萧曈上下一打量,见这小太监瘦瘦小小的,偏顾昭生的修长挺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太监身上,显是让他累得不轻。“得了,我来扶着吧,”他走过去把顾昭接过来,“你在前头领路。”
&esp;&esp;小太监推辞不迭,自是拗不过他。走到宫门前把顾昭交给了守着的小厮,看他歪歪倒倒地上了马车,萧曈才施施然骑马走了。
&esp;&esp;顾昭的手心里,此时已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纸团,直到他被搀回卧室里躺着了,方才借着月光将纸团展开。
&esp;&esp;萧曈的字迹,是他打小就熟悉的。如今萧曈在官家身边做着中书舍人,虽说位卑职低,实是日夜侍奉在官家身侧,又可闻禁中语,实在是再紧要不过的位置。萧曈身上不过挂着一个举人的功名,任命的旨意下来后,人人都道圣上对晋王一脉荣宠有加,堪为心腹。顾昭的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冷笑来,把晋王的长子日日放在眼睛底下看着,只不知到底是荣宠,还是提防。
&esp;&esp;半个月前,萧昀已经被以抱病的名义送出了京,加上萧曈送来的纸团上写着,官家欲以公主许配给自己,看来龙椅上的那位已是等不及要动手削藩了。
&esp;&esp;而官家想拿他做什么,自然是要做一柄刀。
&esp;&esp;顾昭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做孤臣。顾昭的父亲顾铭,在十几年前,还是个不能在皇帝面前提起的人物。顾昭小的时候只听杜桐娘说过,自己的父亲卷入高宗朝时的夺嫡之争,不幸殒命,好在他虽为罪臣,并未带累家族,所以顾昭还能科举入仕。
&esp;&esp;直到顾昭考中了秀才后,才从程宗辅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哪里算是有罪,可说是青史上能大书一笔的忠臣。顾铭在先太子于东宫后,一头撞死在了午门前的丹墀上。时人对此讳莫如深,自然是因为先太子之死与当今息息相关。
&esp;&esp;顾铭为先太子尽忠,当今心里膈应的很,偏他是个最好名声的人,要做出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以示自己并未兄弟阋墙。所以顾铭尚在襁褓的儿子侥幸逃过一劫,还在十六年后,被他亲点为探花。
&esp;&esp;父子同为探花,自然又是一番美谈。因着当今对顾昭的青眼,朝中早有人赞他仁爱臣子、胸怀宽广,也只有程宗辅在书房里冷笑:“这是市恩于你呢,千金买马骨,往后对你的恩宠只会更多。”
&esp;&esp;顾昭淡淡道:“先生自误了,君王对臣子有所信重,为人臣者,尽心便是。”
&esp;&esp;程宗辅一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父族母族皆不能靠,除了靠着那位,还能靠谁。只是你得想好了,那位的封赏,也不是那么好的拿的。他如今要做什么,朝中看出来的人也不少,不过是,”说罢伸出两根手指,以口型道,“削藩二字。”
&esp;&esp;当初先太子不就是栽在了削藩上,程宗辅还有这一句话没说,他知道顾昭明白。
&esp;&esp;皇帝要拿顾昭这柄刀,去替他上刀山,下火海,正如顾铭为先太子做的那样。
&esp;&esp;顾铭在先太子去后一头撞死,除了以死抱君恩,未尝不是因为他这把刀已经把朝中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为了保全家人,不得不舍命。
&esp;&esp;程宗辅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弟子长大,如何舍得他去蹚这趟浑水。只是顾昭向来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他根本劝不动。
&esp;&esp;“当初我就说,你就是太聪明了。”程宗辅如今已是六十几岁的花甲老人了,虽然保养得宜,但须发全白,垂垂老矣。
&esp;&esp;顾昭心中一酸,口中却笑道:“旁人都盼着自家晚辈聪敏有为,偏您天天念着,就希望我做个傻瓜。”
&esp;&esp;“傻瓜好啊,傻人有傻福,”老头儿微微一笑,“你们家那只傻猫,可不就是其中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