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眉皓发鬓如丝,遣兴相忘一局棋。
松柏满林春不老,高风千载付君知。
那道士朝着金阶五拜三叩头,扬尘舞蹈。番王道:“阶下见朝的是谁?”道士道:“小臣乃亲王驾下护**师金毛道长的便是。”番王道:“道长有何事见朝?”道长道:“现今朝堂之上,有一个南朝刺客在这里,要伤我王,故此冒死来奏。”番王大笑三声,说道:“先生差矣!既有刺客在我朝堂之上,我岂不看见?我一个不看见也罢,这等满朝的文武,岂可都不看见?”道长道:“此人只是贫道看见。”番王道:“先生须要着他出来,与寡人看见才好。”道长道:“要我王看见不难。”这几句话不至紧,把个王明吓得毛骨竦然,心里想道:“怎么这个道士认得我哩?敢是这个草今日不灵么?我不如趁早些走—了罢!又—想:“千难万难,来到这里,且看他怎么样儿?只怕他是骗我,也未可知。”
只见那道士站将起来,站着金阶之上,怀里取出一个红罗袋儿来,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镜儿来。番王道:“先生,那是个甚么镜儿?”道长道:“世上有三面镜儿出名:第一面叫做轩辕镜,第二面叫做炼魔镜,第三面叫做照妖镜。”番王道:“要它何用?”道长道:“取它出来,就照见南朝刺客是个甚么样子?是个甚么人?”番王道:“好!好!好!”叫声:“站阶的力士在哪里?”两个力士走近前来,答应一声“有”,双手接着个镜儿,放在丹墀里面。文武百官仔细定睛,果是
南朝一个军士,头戴碗子盔,身披黄罩甲,腰系皮挺带,脚穿绑腿趿鞋,左手一根草,右手一张刀。
王明终是个小军,尽着他的一宠性儿,偏说是照妖镜,他偏然不怕照,偏然不肯走!偏百官都认得他是个南人,他偏藏了隐身草,偏认做自家是个南人。一声梆响,一干番兵一齐拥将上来,绳穿索绑,把个王明拿住了,来见番王,他直挺挺站着。番王道:“你为何不跪?”王明道:“砍头就砍头,割颈就割颈,甚么人跪你!”番王大怒,骂说道:“我把你这个大胆的贼,你累累的犯我边疆,杀我军卒,偷我宝贝,害我总兵官。你今日焉敢又来擅入我朝堂。你想着拿你,就是攒冰凌取水,压沙子要油一般,谁想你自送其死!你这却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叫过刀爷手来,枭了他的首级。”
王明想一想:“一个人的头既割了,怎么又会长出来?不免要做一个脱身之法。”他那里一边拿出刀来,我这里一边慢慢地说道:“杀便杀了我,还有许多杀不尽的在那里,他明日—总儿和你算帐哩!”番王听见说道:“还有许多杀不尽的在哪里?”连忙的叫放他转来,说道:“你一身做事一身当,杀了你就是,甚么又还有杀不尽的在那里?”王明又慢慢的说道:“我为人还有几分忠厚,我船上还有一干没脊骨的,还有好些的话来和你讲哩。”番王道:“有些甚么没脊骨的?”王明故意的道:“我有一班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乡、同里、同师、同门、同手段、同术法,同一样会杀人、同一样捉不住,共是七七四十九名。你今日只杀得我一个,我那四十八个岂肯与你甘休!”番王道:“你这个人还是有几分忠厚。你既是这等忠厚,你索性说穿了头罢。”王明又故意的道:“我把那四十八个的真名真姓都说来与你,你今后好提防他们。”番王道:“我取纸笔来,你写罢。”王明分明是要骗他写字,好解绳索,偏故意的说道:“我只口说罢。”番王道:“你说得快,我这里哪里记得这些?”王明又骗他一骗,说道:“**!没有些见识,你叫四十八个人过来。一个人记一个名字,却就记得了。”番王只说是真情,说道:“这个人果是有几分忠厚。你还把个笔砚儿来写着罢。”即时间取过文房四宝来,放在丹墀里。王明心里想道:“是腔了。”你想自古以来,可有个绑着写字的?连忙的放开了王明的手。一个番官磨墨,一个番官拂纸,一个番官奉笔。王明伸出手来,又把个左手去接笔。番官道:“原来你是个左撇子。”王明道:“我是左右手。”一边左手抹笔,一边右手取出隐身草来。一下子取出隐身草来,只是一溜烟,再哪里去寻个王明。番王叹了两口气,说道:“南朝人说老实,还不老实。”番官道:“喜得是老实还会走,若是不老实还会飞哩!”
金毛道长奏道:“我王不必忧心,贫道看此等人如同蜻蜓蝼蚁,草芥粪土,何足挂齿!贫道不才,愿借番兵一枝,出阵前去,若不生擒王明,剐骨万段,誓不为人!”番王道:“先生此言,只好说得中听,权时解朕之忧。你不要小觑了王明,一行
拿住他,一行就不见他。就是通天达地的游神,出幽入冥的活鬼,也不过如此。他曾斩死了我五十名军士,他曾陷害了我一员总兵官。这等一个人,岂是容易拿得的?”道长道:“且莫说这一个王明,就连他那些宝船上一干的性命,都要提在我手里。”番王道:“先生这句话又讲差了。总兵官曾奏过寡人来,说他船上有一个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风唤雨,役鬼驱神。又有一个僧家,官封护国国师,能怀揣日月,袖藏乾坤。你看得他们忒容易了些。”金毛道长道:“我王好差,专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贫道出马,若不生擒道士,活捉和尚,贫道情愿把自己的六阳首级,献上我王面前。”番王看见他威风凛凛,锐气凌凌,心上倒也有老大的惧怯他,连忙的赔他一个情,说道:“全仗真人大展奇才,救寡人社稷!奏凯回来,奉酬鹤驾不浅。”即又递酒三杯,壮他行色。
金毛道长竟到教场里面,点齐了一枝番兵,竟往凤磐关来。心里想道:“适才我王说是南朝道士会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我也是个道士,我岂可不会腾云?既要如此,似这等一班头踏,怎么腾云?似这等一个脚力,怎么腾云?”
想了一会,就有个道理,即时拿起个斩妖剑来,照着正东上搅了几搅,口里念了几声,喝声:“照!”只见正东之上走出一个三丈四尺的神道,光头光脑,蓝面蓝嘴,朝着道长行个礼,说道:“法师呼唤小神,有些甚么事故?”道长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甲乙寅卯木,是个青龙神。”道长道:“你既是青龙神,你据着东方青陵九气旗,与我打着头踏。”应了一声:“是!”
又拿起了斩妖剑来,照着正南上搅了几搅,口里念了几声,喝声:“照!”只见正南上走出一个三丈四尺长的神道,红头红脑,尖面尖嘴,朝着道长行个礼,说道:“法师呼唤小神,有何使令?”道长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丙丁巳午火,是个朱雀神。”道长道:“你既是朱雀神,你据着南方丹陵三气旗,与我打着头踏。”应了—声:“是!”
又拿起个斩妖剑来,
照着正西上搅了几搅,口里念了几声,喝声:“照!”只见正西上走出一个三丈四尺长的神道,毛头毛脑,白面白嘴,朝着道长行个礼,说道:“法师呼唤小神,何方使令?”道长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庚辛申酉金,是个白虎神。”道长道:“你既是白虎神,你据着西方皎陵五气旗,与我打着头踏。”应了一声:“是!”
又拿起个斩妖剑来,照着正北上搅了几搅,口里念了几声,喝声:“照!”只见正北上走出一个三丈四尺长的神道,长头长脑,皂脸皂嘴,朝着道长行个礼,说道:“法师呼唤小神,何方使令?”道长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壬癸子丑水,是个玄武神。”道长道:“你既是玄武神,你据着北方玄陵七气旗,与我打着头踏。应了一声:“是!”
又拿个斩妖剑,照着山上搅了几搅,口里念了几声,只见山上跑出两个三丈八尺长的狐狸精来,毛手毛脚,凹嘴凹鼻,见了法师,双膝跪着。道长道:“孽畜,你过来一个,掮着一面豹尾旗。孽畜,你可知道么?兵法曰:“无天于上,无地于下。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只此旗之谓,你可知道么?”两个狐狸精磕个头,应声:“是!”
又把个斩妖剑望海里搅了几搅,口里念了几声,只见水底下走出—个三丈八尺长的一个碧水鱼来,红鳞红甲,大头大尾,见了法师,双膝跪着。道长道:“鱼儿,你过来,我骑你出阵,你可晓得么?上天上地,驾雾腾云,都在你身上。”碧水鱼磕个头,应声:“是!”
一个金毛道长领了一枝人马,前面有许多凶神恶煞,摆了头踏,坐一个碧水神鱼做了脚力。这个道士也是少有,一路里摆出凤磐关。
却说王明得了总兵官的首级,献上中军。元帅大喜,重赏王明。元帅问道:“你杀了总兵官,怎么又跟进城去?”王明道:“是我闪进番王的殿上,要唵哆番王的首级。”元帅道:“可曾取得他的首级么?”王明道:“—桩事儿做得好好的,就吃亏了一个甚么金毛道长看破了。若不是小人本领多端,险些儿就矮了一尺。”元帅道:“怎么就矮了一尺?”王明道:“连盔带头只有一尺,砍了头,却不矮了一尺。”元帅道:“既如此,叫军政司取过一瓶酒来,与你压惊。”
道犹未了,只见蓝旗官报道:“番王又差下一个道士,领了一枝人马,前面尽是些凶神恶鬼打头踏,座下又有一个长长大大的神鱼做脚力。自称金毛道长,坐名要战天师、国师。”王明道:“小人还愿出马,擒此妖道。”元帅道:“骄兵者败,欺敌者亡。你不可去。他既坐名要战天师、国师,且待他两个出一阵,看是何如?”王公公道:“来的是个道士,天师是个真人,两个道士出马,岂不为美!不如去请天师。”请到天师,无不奉命。
即时三道鼓响,呐喊三声,拥出一枝人马去。金毛道长起眼一瞧,原来南阵上两边列着都是些道士、道童。中间一杆皂纛,皂纛之上,写着“江西龙虎山引化真人张天师”十二个大字。皂纛之下,坐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将官:九梁巾,云鹤氅,七星剑,青鬃马。心里想道:“来者就是我国王说的腾云驾雾、役鬼驱神的主儿。且待我叫他一声,看他怎么答应?”高叫道:“来者莫非南朝天师乎?”天师道:“吾乃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官封引化真人张天师的便是。你是何人?”金毛道长笑了笑,道:“天师,你不要小觑于我,我乃撒发国国王御前官封护国真人金毛道长的便是。”天师道:“天下的真人惟有我家,是自汉以来祖代传流的。麒麟殿上无双士,龙虎山中第一家!你这金毛道长却不闻名。”金毛道长大怒,骂说道:“我把你这个生事扰民的贼,焉敢无故侵犯我的国土,纵容无名的末将,陷害我的总兵官。今番教你吃我苦也!”照头就是一剑来。天师看一看,想一想,说道:“若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此人就是正一玄门。若论他那两个狐狸精,一个碧水鱼,此人是个妖道拆拽来的。怎敢这等无礼?我祖代天师的人,肯放松了他?”起手就还他一剑。你一剑,我一剑,你一来,我一往,你一上,我一下,杀做一堆,砍做—处。天师心说道:“我们出家人怎么在刀头上讨胜,何不坐地成功?”连忙收过剑来,照着日光摆了三摆,剑头上呼一声响,爆出一块火来,烧了一道飞符。金毛道长还不晓得天师的妙用,说道:“天师,你剑头上**,不知你心下怎么样儿火烧哩!”天师道:“你可晓得,除却心头火,点起佛前灯。”道犹未了,只见剑头上跳出一个青脸獠牙的鬼来。
毕竟不知这个鬼是甚么鬼,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