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之道:“我到了四五岁开蒙,家中请的私塾先生并不肯十分用功教我,姨娘便将我送到庄子上请了先生来,我唯恐让府里人知道,索性扮得呆傻些。在庄子上却好,我小时体弱,庄子上的汪庄头原是个练家子,当了几十年武师,后来伤了腿方才不做了,教了我一套太祖长拳,我日日打拳,身子骨结实不少,也鲜少得病。”
婉玉笑道:“怪道你生得高大魁梧,肤色比你兄弟黑些,又比寻常富家子弟能吃苦,原来不是娇养出来的。”
杨晟之搂了搂婉玉肩膀道:“在庄子里除了读书还能偷溜出去同一干年纪相仿的孩子四处玩耍,冬天骑马踏雪,夏天河里游水,比在府中有趣多了。回头也带你去看看,如今那处庄子已是在我名下了。”
刚说到此处,只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怡人隔着床幔子唤道:“三爷、三奶奶,该起床了。”婉玉和杨晟之便起床,怡人、采纤并夏婆子先伺候婉玉到屏风后沐浴,翠蕊方才带了丫鬟进来服侍杨晟之。
婉玉梳洗已毕,从屏风后出来,屋中早已收拾妥帖,杨晟之头绾一支玛瑙流云簪,着一袭大红的缂丝袷纱八团倭锻排穗蟒袍,束着亮灿灿的嵌金镶玉攒花结腰带,脚上登青缎朝靴,整个人焕然一新,愈发挺拔轩昂了。翠蕊殷勤服侍,一时跪在地上整靴,一时立在身后理衣,见婉玉出来虽低了头,但也不避让,溜着眼打量,瞅见婉玉看她,又忙把眼神收回来。
杨晟之正坐在八仙桌旁吃茶,见婉玉笑道:“刚丫头们说厨房里熬了燕窝粥,秋分之后难免犯咳嗽,燕窝滋阴补气,咱们吃一碗再去磕头敬茶。”
婉玉由丫鬟服侍着换衣裳,口中道:“不好,就怕晚了时辰。”
杨晟之道:“晚不了。”又对翠蕊道:“端两碗粥并两三样小菜来,清淡些。”翠蕊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待翠蕊端着托盘回来,婉玉已收拾停当,头绾金镶五凤戏珠嵌宝钗,耳垂琥珀银杏坠,颈戴百蝠盘云赤金璎珞圈,身穿正红的百子缂丝掐金衣,腰间束着五彩如意长穗绦,系着翡翠八宝,腕上戴一对金镯一对玉镯,因怕金玉相撞,又在当中戴一个红珊瑚手圈。杨晟之双目发亮,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美得很,就该这样打扮。”说完站起身走到妆台边上,拿起一支摞丝金簪插进婉玉乌发里,左右打量,又止不住笑。
婉玉面上发烫,推了杨晟之一下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丫鬟们还都在呢。”
杨晟之浑不在意,拉了婉玉的手坐到桌前道:“快点吃罢。”说着殷勤的夹了一筷子菜。翠蕊在一旁看着心里酸涩道:“我伺候三爷这么些年,他连个笑脸都鲜少给过。”想着眼眶便红了,一低头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婉玉用过粥,府中一个有头脸的老妈妈便到了,引着婉玉和杨晟之先往杨府的祠堂去,叩拜了杨家祖先。杨母这几日身上不好,二人便同去卧房叩拜了,又跟着婆子去了杨峥和柳夫人住的正院。一入厅堂之内,婉玉便瞧见杨峥和柳夫人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郑姨娘立在柳夫人身侧,杨峥下头依次坐着杨昊之、杨景之、杨蕙菊,奶娘领着珍哥儿;柳夫人一侧下手坐着柳妍玉、柯颖鸾和柯瑞。
婉玉走上前,早有婆子设下拜垫,婉玉便跟杨晟之双双拜倒行礼。杨峥满面春风,上下打量婉玉,越看越满意,伸手从袖中套了一封又厚又沉的红包递到婉玉跟前道:“夫妻和美,早日开枝散叶才是。”柳夫人面上亦带了笑,给了红包道:“婉丫头嫁进来就是一家人了,家里的人你也都是认识的。”说完一一指道:“这是你大哥、这是你二哥,这是你妹妹,这是你侄子,这头是你大嫂子、二嫂子、你妹妹的姑爷。”
杨昊之见婉玉如粉荷垂露,看了眼杨晟之心中羡慕道:“原我就知道婉妹妹是个绝色,我见过的女子当中未有风姿如此绰约者,如今愈发了不得了,杨老三呆头呆脑,倒有这个艳福。”柯瑞想起往昔做小儿女时的光景,不由怅然,免不了盯着婉玉多看了几回,杨蕙菊心中又不悦,只是强忍着未将脸面拉下来。妍玉素不将婉玉放在眼里,想到如今自己嫁了嫡长子,婉玉只嫁了庶子,心里安慰,脸色稍好了些。
一番厮认已毕,杨峥吩咐摆饭,丫鬟们鱼贯而入安设桌椅,男子留正厅用饭,女眷则进了内室,柳夫人、杨蕙菊和珍哥儿入座,郑姨娘、妍玉、柯颖鸾和婉玉立在一旁伺候。柳夫人见了召唤道:“妍丫头一直没调养好,身子骨弱,先来坐罢。”妍玉也不推辞,由丫鬟拉了座椅坐了下来。珍哥儿见了立时伸了小胖手拽了婉玉裙摆道:“姨妈也过来坐。”又扭过脸对柳夫人大声道:“在家里都是姨妈喂我吃饭的,我要姨妈!”
柳夫人有意在新妇面前竖一竖威风,让婉玉立一天规矩,刚欲开口,便听外间传来杨峥的声音道:“罢了,罢了,咱们家人口少,也不用做这些,老二媳妇、老三媳妇都坐罢。”柳夫人听杨峥发话,也不好再拦着,便道:“都坐罢。”
寂然饭毕。丫鬟送上香茶漱口,婉玉又同柳夫人和众妯娌闲话几句便退出来,同杨晟之一道认各房亲戚。
杨家声势虽不及梅家,但亦属本地名门望族,尤以杨晟之金榜题名高中两榜进士入翰林院庶吉士,故家族中前来巴结攀亲的甚多,幸而当中不少人婉玉早已认识,一番寒暄相认过后已到了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