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秦昭自那日挨了一顿打后,便彻底消停下来。
银朱将懿旨,以及被打得神智恍惚的秦昭送回别宫时,秦震看银朱的眼神都不对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笑,面皮却在抽搐着,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秦昭是什么样的性子,作为父亲的秦震不会不了解,加上秦昭的几个婢女添油加醋的一说,他便将事情的始末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哑巴亏他不得不吃,他确实理亏,确实是秦昭冒犯在先,虞妗身为大燕的太后,受万民爱戴,百官敬仰,又岂是她一个区区郡主能够挑衅的?
秦震确实是个能忍气吞声的,虞妗不曾将此事宣扬出去,而是命贴身女官,私下里与他宣懿旨,他便知道,虞妗想与他取个两厢皆宜的结果。
要知道,虞雁北殴打亲王郡主一事,若是传了出去,他的名声并不会比秦昭藐视太后的罪名,更好上几分,秦震又何尝不知大燕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他便悄无声息的,给虞妗送礼赔罪。
秦震送礼来,虞妗也是来者不拒,不论送来多少,通通让人收进她的私库。
秦震率先示好,虞妗也不便将他逼得很了,象征性的下旨,扣除虞雁北的半年俸禄,样子是做给秦震看了,转头便又将秦震送来的东西挑挑拣拣,如数送回了虞家。
她与秦震博弈之时,蒋韶也开始动作了。
齐太后身边的“袭绦”,避过宫内杂乱的眼线,递了道消息出来。
到蒋韶手上时,冬至休沐假已经过半。
“相爷,宫里传了消息出来,”陈放站在蒋韶书房门口,轻声说。
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陈放却越发胆战心惊。
他记得那天夜里,天擦黑,一个乞丐送了个木匣来,原是他去拿的,本以为是些地方官员意图走捷径,给相爷送来的礼,便交给了蒋姑奶奶,让她收好。
谁知一打开,竟然囫囵滚出个人头来,险些把姑奶奶吓得丢了魂,细看之后却抱着那人头,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他才发现,那原是少爷的头。
追出去时,那个乞丐也已经不见了人影,他又带人将府宅附近搜了个底朝天,只在府墙上发现一枚隐约的脚印。
不论是天塌的危机,相爷从来是爱笑的,这是他跟随相爷以来,头一回见他压抑不住情绪大发雷霆,府里的东西被打砸了个遍。
他带人往西南走,沿途细细搜寻,只在那南城边的密林里,发现了少爷破败不堪的骸骨,已经无法拼凑成一具完整的身体,翻遍了林子,才在各个角落里拾掇出个大概,许是被狼或者其余什么猛兽给叼来的,不过好歹有个人形了。
自打那日后,相爷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送进去的饭食也原封不动的送了出来,姑奶奶气不过,拿了相爷的官印,给宫里上奏。
相爷也不拦着,却冷笑连连,许久才说:“明知是她下的令,你去找她寻什么公道?”
姑奶奶本是不信,次日奏折便原封不动地退回,上面批红有写,押运官早已上报,少爷不堪刑徒劳累,趁押运官不备,半途挣脱绳索,消失在密林中。
相较于姑奶奶见这批红时,怒不可遏的模样,相爷却极其冷静,甚至于冷漠,连公子的葬礼,亦不曾出现。
陈放自己却知道,相爷心中是极其悲痛的,连带他身边伺候的几个姨娘都遭了殃,最为得宠的婉姨娘,被相爷扼死在榻上。
收敛尸骨时,陈放瞧了一眼,这个婉姨娘,闭上那一双眼睛之后,却是半点也不像宫里的虞太后了。
陈放在门外等了许久,本以为得不到回应时,门内却传来蒋韶沙哑的声音。
“进来。”
听见蒋韶的声音,陈放并不敢放松,心底越发紧张,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他没有忘记,才不久,在相爷跟前伺候的丫鬟,不知怎的将他惹怒了,顿时血溅当场。
屋里暗得很,连灯也没点,外头还下着雪,屋子里却与外头并无什么两样,同样冷得滴水成冰,陈放不敢抬头,只隐约看见,临窗的桌边,坐着个高大的人影。
陈放将细小的竹筒,放在蒋韶面前的几案上,一声也不敢出。
蒋韶望着外头亮得吓人的月亮,面无表情,好似不知冷一般,伸手在窗外,接了一手鹅绒一般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