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不屑道:“父亲是练武之人,这世间几十年哪一日太平过?乱世之中,或是遇到绿林强盗,或是碰到街头混混,再或是,遇到那天天惹他生气的女婿,杀几个人又怎么了?”一席话说得丁文书惊吓不已,连连咋舌。
柳小姐不理会他,自顾自说道:“那杀人的人,自从下了第一次杀手之后,整个人心里就变了个样,但凡心情不悦、脾气暴躁之时,总能回想起杀人时的情景。若再杀人,比起初时动手,便心安理得得多。再遇上情势所迫,免不了持续杀人,也就麻木了,刀落之时,反成了习惯动作。”
丁文书道:“这个道理,我也是明白的。但就像你刚才所说,杀人之人,只图一时爽快,就是我举例说的‘凌迟’,行刑的人,也是迫于法令,不得不一刀刀剐那罪人,何曾有在这其中享乐的?”
柳小姐摇头道:“这你就不知了。我有一位叔叔,少年时候与我父亲是同门师兄弟,后来犯了事,隐姓埋名在乡野间当了屠户。他曾说起,杀杀牛多了以后,见到牛,脑中全是何处下刀,何处接血。从这可以看出,杀戮之事,也是会上瘾的。”
丁文书道:“这倒有点庖丁解牛、目无全牛的意思了。”
柳小姐道:“便是如此。当时父亲听叔叔说了之后,说这其实该算是种病。”
“病?”
“父亲说,疯子伤人,便是如此。如果一个疯子初时伤人,没有人制止,周围人都只是躲着他,害怕他,疯子便没了惧意。久而久之,在疯子眼里,人也和家畜飞禽一样,都是自己随意打骂的对象了。见了人,疯子会自然地去骂几句,踢几脚。打得开心了,便用劲更大,倒要看看眼前这个家伙能挨多少下,若手中有刀,更恨不得拿刀砍几下。”
丁文书很认同这个观点,“那是自然。疯子疯病,下手是越重越开心的。”
柳小姐又道:“正是这种施暴时的,让疯子日益猖狂。同样的,你这故事里的‘柳公子’,便是这种情况。试想,在他初犯病之时,有人制止,有人让他害怕,知道打人不对,又怎会闹出后面的悲剧?”
丁文书道:“依着你的意思,李老爷也是病人咯?”
柳小姐道:“李老爷倒是神志清醒。但你要知道,神志清醒之人,若是迷上了杀戮,其后果比起疯子,更恐怖百倍不止。因为疯子不懂策略,随性伤人,免不了旁人撞破阻拦;但若懂了策略,知道如何布局杀人,便能在暗地里做那之事,岂不令人胆寒?”
丁文书道:“正是如此。自大傲慢之人,往往没有怜悯之心。古时候的高官权贵,视平民为草芥一般,在他们心里,杀几个百姓,就跟踩死几只蚂蚁一样,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这种想法,也算得上是种施虐之心了。以至于商纣王后来以杀人为乐,规定出了无数惨绝人寰的刑罚,一门心思想着怎样杀人才能让自己更开心。”
柳小姐点头赞同,“那李老爷想来也是这般情况。染上施虐之瘾后,便将家里人拿来试验。大公子当然是不会得什么‘见光死’的怪病的,定是被他掳到暗处,以致于精神崩溃,疯了。二公子当然也是不存在的,编出这种谎言,只是因为抓回了试图逃跑的大公子,为了在家里名正言顺犯案,找的一个借口。这就是为什么二公子从不露面、李老爷用布遮住窗户的原因了。”
丁文书道:“晚上的猫叫声,恐怕便是大公子的痛苦嘶吼了。对了,李夫人也承认二公子的存在,莫非是与他同谋?”
柳小姐道:“这便是我说你写的故事里不妥之处了。李夫人或许身强力壮,但归根结底是个传统妇女,丈夫有怪癖,她如何敢言语?若是惹急了,只怕连她自己的性命都不保。”
丁文书道:“那我倒要写个‘存疑’了。因为或许这李家公子,还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大可不必。因为在那疯了的大公子第二次逃跑之后,李老爷丧心病狂,竟连自己的妻子也不放过,想来是人性沦丧,无药可救了。妻子能杀,儿子怎么不能。”
丁文书想了想,道:“其实这也便是我所疑惑的地方了。你说,李老爷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让他产生了施暴的瘾呢?”
柳小姐轻叹一声,“人心之事,岂是你我能猜透的?有人盗窃后,痛哭忏悔;有人杀人后,反而成瘾。李老爷的事,或许是一件小事引发,或许是多年恶习积累。若真要追根溯源,恐怕不易。你最近整理西河口的案卷,多留心便是。或许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那不是更好?”
两人说着话,忽听书棋在院里喊吃饭了,这才停住话头。
饭桌上,柳小姐对书棋的厨艺赞不绝口。见得了表扬,书棋沾沾自喜,自夸起来,说自己杀鱼的刀功了得。
柳小姐停住碗筷,看了看笑容满面的小书棋,许久,幽幽说道:“往后买鱼,让鱼贩杀完再带回家来,你就不要动刀了。”
丁文书摇了摇头,对未婚妻露出了微笑。只有小书棋一脸不解,怔怔看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