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收起了戏谑端正神色,直直看向郑峰眼底,他仍然在用旧日的称谓,只是说出口的话却直白得没有给郑峰留一丝情面。
“他找第三方替他出面,是想给你留个面子。这两年,你扛盛安扛得有多难,我们都清楚,少爷他不是要趁火打劫,你该明白这一点的。”
“——行了吧,沈拓。那是你的少爷,不是我的。”
郑峰绷着唇角打消了方才那点心疼沈拓的念头,他们这就算是过了招呼,他本以为隔了那么久没见,沈拓至少能对他稍微客气一点。
他找了个台阶席地坐下,摸出衣兜里的烟盒拢着右手点了根烟,缭绕的烟雾被风吹向与沈拓相反的地方,他掸了掸烟灰冷笑出声,显然是不想这么理论下去。
他不喜欢段以疆,这是一切的症结所在,他所发誓效忠的是段霄的段家,而不是段以疆的段家。
他没有同段以疆朝夕相处过,也不愿意去深入了解这个凭空出现的太子爷,他很清楚自己跟段以疆是两路人,就算他忍气吞声的继续留在段家做事,段以疆也绝对不会重用他。
“叫你来也不跟你废话,回去和你的少爷主子讲,这地我可以给,但别给我压价,我就要他第一次的出价,再加百分之二十。”
“用不着回去讲,段家的事我还是能做主的。郑哥,我明着告诉你,没有那么好的价钱了,别当我们不知道,你这半个厂子的设备都有问题,要么单地皮钱,设备你拉走,要么就是现在跟你谈的这个打包价。”
段以疆最开始是想给郑峰和郑峰手底下那批兄弟们一个退路,所以把价钱开得公道大方,高于市面上的均价。
可惜郑峰不肯买账,等到真正启动收购计划的时候,公司查出了船厂的实际经营情况,了解到了厂房设备养护不善,大部分设备都丧失了继续使用的价值,段以疆原先还打算把船厂迁去外省继续开工,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可行性了。
沈拓踩上两节台阶,俯身夺走了郑峰手里的烟,他太久没碰过这种东西,即便郑峰特意在下风口抽,他也受不了。
“船厂拆完,新项目我可以给你股份。其他待遇和那些个老人一样,段家每年的分红,我也可以给你。你放心,用不着过段以疆,他不会知道这些。你拿我那份,我会私底下转给你,他不查我帐。”
沈拓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俗的时候,张嘴闭嘴的钱字,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难受,可这是最实际的东西了,那些曾经对段以疆不服的老人都是这么闭嘴。
段家的生意在段以疆手里一步步做稳做大,他们养老退休的薪金比从前砍砍杀杀的时候还要多,不是被生活逼着,谁都不会走上这条路,如今能平安悠闲的拿着分红养花玩鸟,就肯定不会再怀念当年那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
“再有,黄毛和周远那些人,想回来的可以回来,我安排他们,只要规规矩矩的跟着做事,保证既往不咎,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沈拓用指腹捻灭烟头,扔下了还剩大半的香烟,青烟在他指尖捻灭成缕,只要角度和力道选得合适,烟灰就不会烫手,细想起来这手活还是郑峰教给他的。
“更何况段家堂口里本来就还留着你们的名字,少爷他一直都还当你们是段家的兄弟。”
沈拓压低了声线,轻声开口,妄图以此换回郑峰的心软,他终究还是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他想回到以前那样,他想郑峰做回出生入死的兄弟,想继续看见陈戎和黄毛他们鸡飞狗跳的打打闹闹。
他是一场混乱的中心点,也是最特殊的一个,他与郑峰同甘共苦,与段以疆竹马成双,他一个人念着两边的好,只是这两边水火不容。
“兄弟?少他妈放屁了。”
郑峰手里空了也没计较,他呼出嘴里的浊烟,哑声低骂一句,又摸了根烟出来放在嘴里叼着没点,恶狠狠的干嘬了几口。
“他段以疆还能把我当兄弟?行了,你也不用再劝,地皮设备我一个不留,按你说得条件办,现在的收购价抬百分之三十,再给我补上这四年的红利。”
“……红利可以补给你,但是价格最多抬十个点。”
妄想只能是妄想,沈拓说完自己都想笑,他抬脚踩上地上的半截香烟重重碾了几下,再开口时也没了方才的态度。
事已至此,他跟郑峰已经断定了,为了段以疆和郑峰手底下那群苦苦挣扎的兄弟,他必须走出这一步。
“按当年的合同,你卖完之后,我在盛安占的一部分,你可以全部拿走。”
沈拓垂下眉目,冰冰冷冷的开口加上最后一件砝码,海风吹得他身形打晃,他勾起唇角笑得无可挑剔,一双眼里尽是凉薄。
“——好,好。沈拓,你好,你为了你主子,真是可以。”
不提这茬倒还好,一提这茬,郑峰立马变了脸色,他一口浊气涌到胸口,硬是梗得自己心头发疼。
盛安当初是个渔村,住了一百多户的渔民,段霄行事有几分江湖气,不愿意苛待苦出身的穷人,那会也是为了磨他们的脾性,于是就把动员商谈这事全权扔给了他们,并且严令禁止一切武力,必须要慢声细语的跟人家好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