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芮丝迟疑了起来,她想起来了。有好几个礼拜天的下午,她曾经前去拜访桑姆科一家人,下午两点左右吃着丰富的餐点,然后矮小秃头的桑姆科先生会在留声机播放的波尔卡舞曲和俄罗斯民族音乐伴奏下,邀她共舞。
“对了,你知不知道我妈妈想替你做件连衣裙?”理查德继续说,“她买了料子,想要量你的尺寸。”
“做连衣裙——那太费工夫了。”特芮丝可以想象桑姆科太太绣着花纹的上衣,白色的上衣上布满一排又一排的针织线纹。桑姆科太太对她的针线功夫感到很骄傲。特芮丝则认为自己不应该接受这么费工夫的礼物。
“她很喜欢替你做连衣裙,”理查德说,“明天可以吗?想不想在中午左右出来?”
“我想不要好了。希望这礼拜天他们还没有拟定什么伟大的计划。”
“还没有,”理查德失望地说,“你明天有别的事?”
“对。我想做别的事。”她不希望理查德知道卡罗尔,也不希望理查德看到卡罗尔。
“想不想开车到其他地方走走?”
“我想不要了,谢谢。”特芮丝现在不想让他握着她的手了。他的手湿湿的,使她的手变得冰冷。
“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特芮丝摇摇头。“不会。”她大可以说一些话来缓和现在的情况,找些借口,但她也不希望为了明天的事情撒谎,不要再像刚才一样的撒谎。她听到理查德叹了一口气,两人沉默以对,走了好一会儿。
“妈妈想替你做一件蕾丝边的白连衣裙。家里只有埃斯特一个女孩,让妈妈觉得很沮丧,快疯了。”埃斯特是理查德的表妹。特芮丝只见过她几次。“埃斯特还好吗?”
“老样子。”
特芮丝把自己的手从理查德手中抽回来,突然感觉肚子饿了。她把晚餐的时间拿来写信给卡罗尔,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他们在第三大道搭乘前往上城的公车,然后朝东走到特芮丝家。特芮丝心里虽不想邀理查德上楼,但还是问他要不要上去。
“不了,谢谢,我要走了。”理查德说。他把一只脚放在第一级阶梯上。“你今晚怪怪的,距离我好远。”
“我才没有。”她说。她觉得自己没有表达得很清楚,也感到恼怒。
“你有。我看得出来。再怎么说,你不是……”
“不是什么?”她催促着他说。
“我们交往的还不深,对不对?”他说。突然间他认真了起来。“如果你连一个礼拜日下午都不想跟我在一起,我们怎么能在欧洲一起过好几个月呢?”
“理查德,如果你想取消整个欧洲的计划也行。”
“小芮,我爱你。”他用手轻轻摸她的头发,看起来有点恼火了。“我当然不希望取消,但是……”他欲言又止了。
特芮丝知道理查德想说什么,他要说她根本没有表现出爱他的样子。但他又不肯明说,因为他很清楚,她并不爱他,所以他又怎么能真正期待她表现出爱意呢?事实很简单,特芮丝因为自己不爱理查德而怀有罪恶感,这种罪恶感逼着让她接受了他给予的东西:生日礼物、与他家人共进晚餐的邀约,甚至是他的时间。特芮丝的指尖紧紧压着石头栏杆。“好,我知道了,我不爱你。”她说。
“小芮,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想让整件事情作罢,我的意思是,你不想再见我,那也没关系。”她也许不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来。
“小芮,你知道,在这世界上我最想跟你在一起。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这件事真那么痛苦……”
“小芮,你爱我吗?你到底多爱我?”
她想:让我细数一下。“我不爱你,但我喜欢你,这是我今晚的感觉,几分钟前的感觉。”她说。不管这些话听来给人怎样的感觉,她还是说了这些话,因为这些是实话。“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这么接近过。”
理查德看着她,有点难以置信。“是吗?”他慢慢走上楼,笑了,在她下方的阶梯停了下来。“那……小芮,让我今晚陪你好吗?我们试试看,好吗?”
从他走向她的第一步开始,她就知道他会说这种话。现在她觉得又悲哀又羞愧,替自己,也替他觉得可悲。因为她真的不爱他,她也觉得很尴尬,因为她并不想要让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每次他问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总是会有那么一个巨大的障碍横阻于前,因为她连试都不想试。最后,他的询问只会造成痛苦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