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呢?”菲尔微笑着,黑色的眼睛露出挑衅的眼神。他朝着吧台侍者打了个响指。“结账?”
“我来付。”理查德说。
“不用你。我来付。”菲尔手中拿着他老旧的黑色皮夹。
特芮丝想,菲尔的戏永远不会上演,甚至永远无法完成,因为他的情绪阴晴不定。
“我会继续下去,”菲尔说,“特芮丝,再见,回见,理查德。”
她看着他离开,走上前面的小阶梯,看起来比之前他穿着凉鞋和破旧马球衫的样子还邋遢,但他的邋遢中自有一股玩世不恭的吸引力。特芮丝想,他就像一个男人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旧浴袍走过自己的屋子一样。她透过前面的窗子对他挥手。
“听说你在元旦那天拿了三明治和啤酒给菲尔。”理查德说。
“对,他打电话来说他喝多了。”
“你怎么没提过这件事?”
“我大概忘了,又不重要。”
“不重要?如果你……”理查德僵硬的手缓慢、绝望地比着手势。“你待在一个男人的公寓里老半天,还拿三明治和啤酒给他,这还不重要?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想吃三明治?”
“如果你想吃,有很多人会拿给你吃。我们把菲尔屋子里的东西都吃光、喝光了,记得吗?”
理查德的长脸点了头,他仍然脸朝下笑着,不过那是不高兴的笑。“而且你和他单独在一起,只有你们两个。”
“喔,理查德……”她想起来了,但真的没什么。那天下午丹尼还在康涅狄格州没回来,他新年都待在他的一个教授家里。她本来希望丹尼那天下午会回家,但理查德很可能永远想不到,永远猜不到其实她喜欢丹尼,更甚于她喜欢菲尔。
“如果是其他女孩子,我会怀疑有事情发生,而且我猜的应该没错。”理查德继续说。
“我觉得你真傻。”
“我觉得你太天真了。”理查德冷酷、愤怒地看着她,特芮丝想,这一定不是他这么生气的唯一理由。他气的是她不是、也永远不会成为他所期待的女孩子,不会成为一个热烈地爱着他,渴望和他一起同游欧洲的女孩。一个长得像她一样,有一样的脸孔、抱负,但是深深爱慕着他的女孩。“你知道菲尔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孩。”他说。
“谁说的?菲尔?”
“那个笨蛋,那个乳臭未干的半吊子,”理查德喃喃自语,“他今晚还有胆子高谈阔论,还说你根本不在乎我。”
“他没有权利这样说,我从来没有和他谈过你。”
“喔,说得好,意思是说如果你和他谈起过我,他就会知道你不在乎我,对不对?”理查德冷静地说,声音因怒气而颤抖着。
“为什么菲尔突然和你作对?”她问。
“那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她不耐烦地说。
“喔,小芮,我们别吵了。”
“你根本没找到重点。”她说,但她看到理查德转过身去,换另一只手肘靠在吧台上,仿佛因为她的话而感到生理上的痛苦。她突然同情起他来,令他痛苦的不是现在,也不是上个礼拜,而是过去和未来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尽付流水。
理查德把烟插进吧台上的烟灰缸捻熄。“今晚想做什么?”他问。
她想,就干脆告诉他,她要和卡罗尔出门旅行的事情好了。本来她已经两次准备要告诉他了,但还是搁了下来。“你想做什么事?”她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当然,”他沮丧地说,“我们一起吃晚餐,然后打给山姆和琼,你觉得好吗?还是我们今晚散步去找他们。”
“好。”她不喜欢这个点子。这两个人是她见过最无趣的人,一个是鞋店店员,一个是秘书,两个人快乐地结了婚,住在西二十街,她也知道理查德想让她看看他们美好的生活,提醒她有一天他们也可以这样快乐地在一起。她不喜欢这个点子,换成别的时候她可能会强烈反对,但她现在对理查德满怀同情,一股无以名状的罪恶感牵引着她,她觉得有必要补偿理查德。突然之间,她回忆起他们去年夏天在塔瑞镇附近小路边的一次野餐,她清楚记得理查德躺在草地上,慢慢地用折叠小刀打开酒瓶上的软木塞,那时他们聊了些——什么呢?但她记得的是那段满足的时光,他们共享了美妙、真实而且珍贵的时刻。她现在好奇那些时光都去了哪里?那些时光是怎么来的呢?现在即使站在她旁边的是他瘦长的身躯,也似乎在用他的重量压迫着她。她抑制住自己的厌恶感,结果只是让这种感觉在心里变得更强烈,变成某种十分具体的东西。她看着站在吧台旁两个意大利工人矮胖的身躯,也看着吧台尾端那两个女孩,她先前就注意到这两个女孩了,现在她们正准备离开。她看到她们穿着便裤,其中一个的发型像男孩子。特芮丝把脸转开,意识到自己在避免看着她们,避免让别人看到她在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