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江渡年睁大了眼睛。
“你们那天说,寒食聚会上,章美和郎繁争论孟子‘不动心’,郎繁说人怎可不动心?一定是有什么让他动了心,即便舍身赴死,也在所不惜。然而,生死事大,再果敢勇决,面对死,也难免踌躇犹疑,他握杯不放,其实是在留恋生。”
“究竟是什么事?”
“目前我也无从得知。这事先放一放,你再说说章美那天的不同。”
“嗯,章美……”江渡年捏着酒杯,低眼回想半晌,才又说道,“章美为人稳重谨慎,平时放杯不轻不重,放得很稳,从来不会碰倒杯子,或洒出酒来。但那天,他似乎随意了一些,放杯子时,时轻时重,还碰翻过一次杯子,杯子翻了之后,他还笑着用中指按住杯沿,让杯子在指下转了几转——”
“据你看,这是什么心情?”
“我觉着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赵不尤又拿起杯子,反复照着做了几遍,发觉不对,摇摇头道:“恐怕不是自暴自弃,章美一向守礼,转杯,有自嘲的意思,也有些越礼放任的意思。此外,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估计,他也有什么心事,心不在焉,因此才会碰翻杯子。此外——还有一些心绪,我一时也说不清……”
“对了,平日我们争论时,他从不轻易动怒,更不嘲骂。但那天,他多喝了两杯,语气似乎有些放纵,对简庄兄都略有不恭。”
“哦?”
赵不尤忽然想出刚才难以揣测的另一种心绪:不满。
章美越礼放纵,一定是对什么事,或什么人不满。那天是东水八子寒食聚会,他难道是对座中的某人不满?是谁?难道是对郎繁不满?
他忙问:“章美和郎繁那天争论时,可否动怒?”
“没有,他们两个很少争执,那天也只是各陈己见,说过就完了。”
“那天他还和谁争执过?”
“再没有。”
“宋齐愈呢?那天没有争论新旧法?”赵不尤忽然想起宋齐愈主张新法,其他七子则愿守旧法。其中章、宋两人情谊最深,但也最爱争执。尤其一旦提到新旧法,两人势同冰炭。
“嗯……”江渡年低头捏着酒杯,摇头道,“没有。那天大家兴致都不高,并没说太多,聚了一会儿就散了。”
“为何?”
“各自都有事吧,尤其简庄兄,他的学田要被收回,生计堪忧。”
“这一向,其他人可有什么异常?”
“似乎没有。”
宋齐愈那夜在船上并未睡好,躺在铺上,一直笑着回味与莲观的一番对话。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走到舱外,想着或许能见莲观一面。然而,他们住的小舱和莲观的大舱中间还隔着个上下船的过道,过道那边又是昨夜那位唐妈的舱室,他站在船尾的艄板上,不时望向过道。那边舱门始终未开,连唐妈都没见到。
他向船工打问,船工却只知道莲观姓张,其他一概不知。
很快,船便到了汴梁,停在力夫店的岸边。章美和郑敦也已经醒来。他们三人从过道处下了船,从岸上绕到船头,前面大舱的窗户都关着,仍没见到莲观。只看到船主站在船头指挥着船工降帆收桅。他们过去向船主道谢,并拿出小包袱里的备用银子,要付船资,船主却说那位小姐吩咐过,不许收。
宋齐愈一听暗喜,正好去向莲观拜谢,谁知道一位锦衣妇人走到船头,冷冷对他们道:“我家小姐说不必言谢。”听声音,正是昨晚那位唐妈。
宋齐愈大为失望,只得向唐妈及船主道别,见到岸边的力夫店,正好腹中饥饿,三人便走了进去。郑敦和章美忙着要尝尝汴京的美味,宋齐愈的眼却始终望着那只客船。
几个男仆先将一些箱笼搬下船,而后几个仆妇提着些包袱什物上了岸,看着东西都搬完后,那位唐妈才下了船。最后,才见一个绿衣婢女扶着一位小姐,踩着踏板,小心下了船,那小姐自然是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