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勃然而怒,一袖子把龙案上的砚台扫到地下:"你的意思,他还离不得你了!"
独孤铣"咚"地又磕了一个头:"陛下息怒。"
皇帝上一回这么郁卒愤懑,是御医李易招供,当年纥奚昭仪肚子里的,并非通奸的野种,而是自己亲生血脉。上上回,则可以追溯到纥奚昭仪一个招呼也不打,放火自焚,母子同时葬身火海。
"百死莫辞其咎?你以为朕不想杀你一百次?你把朕的孩儿害成这样,朕恨不得、恨不得……"
独孤铣低声道:"陛下请放心。是我独孤铣惹出的祸端,我自当担责到底。我会一直守着他,慢慢开解。臣以为,六殿下聪明灵慧,只是一时没想通。待他想通了,定不会再如此这般,伤及自身……"
皇帝怒道:"你打的什么龌龊主意?还想公然缠着他不成?"
独孤铣神色灰心黯淡,语调却越来越平静:"陛下觉得,经此一事,就算我能时时守在六殿下身边,又如何?"
皇帝顿时顺畅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报复般的快感:"没错,他不会原谅你。"
独孤铣道:"陛下,从我打算将他带进京那天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他原谅。我所要的,只是能留在他身边。我已无法实现对他的承诺,却可以履行对自己的承诺。不论他是蕃坊货郎、商行伙计,抑或是天潢贵胄、皇子王孙,我独孤铣喜欢他,爱慕他,心中只有他一人,必定倾尽所有对他好。我会用我的全部力量保护他,爱惜他,全心全意,一生一世。"
皇帝惊呆了。
许久之后,皇帝直直望着他,开口道:"你莫忘了,你是宪侯。"
独孤铣也笔直回望着皇帝:"臣很清楚,臣是宪侯。臣对六皇子,是爱慕之情,倾心之意。莫非宪侯便不能用情专一,相思暗恋?"
皇帝听懂了,爱慕之情,倾心之意,不是拥戴之情,君臣之义。
一个搞断袖的闲散王爷,一个好龙阳的实权大将,对于未来的新君来说,哪一个都是好消息。虽说名声差些,却是保护六皇子的极佳方案。
"你一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皇上明鉴,臣罪该万死。"
皇帝看了宪侯半天,忽然有些悲凉。
"小泽,你想好了。如你所言,他会恨你,更会死心。朕还会叫他娶亲、生子。你要守着你的诺言,无望地过一辈子么?"
独孤铣再次叩首:"情之所钟,无怨无悔。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最后什么也没说,只虚弱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宋微真正清醒,是在正月十五夜里。
他浑浑噩噩躺了这么些天,中间偶尔有片刻意识,那感觉轻车熟路,一心以为再次穿越成功,只想快些醒来看看是何情况。无奈身体沉重僵硬,倒像是入了梦魇一般。等啊等啊,熬啊熬啊,终于熬到有力气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头顶床帐,漫无边际的疼痛自胸口扩散,尽管身体动弹不得,所有的神经却都好似跟着抽搐起来。
真……是……太……他……娘……的……疼……了……
无意间发出低微而痛苦的呻吟,立刻惊动了坐在床边的独孤铣。
"小隐?"
"我……"
宋微只想搞清楚一件事,可惜力气不济,唯有一丝气音出口。
独孤铣握住他的手,把耳朵凑过去。
"死了……没有?"
独孤铣听清了,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看,根本不说话。
宋微看得分明:不是幻影,不是臆想,不是时光倒流,不是原主重生。
额上渐渐现出冷汗,疼的。他咬牙转了转脖子,独孤铣忽然弯腰,伸手从床边铜盆里拿出巾帕,一边给他擦汗,一便将脑袋固定住。
结结实实的触感告诉宋微:主动终结人生行动以失败告终。
不是一般的失败,而是功败垂成,彻底失败,一败涂地。
因为,他把自己搞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