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扉页就已经足以让他震动,白纸黑字的“凌南霄”三个字鲜活的像是刚写上去一样,让他的心头蓦然一跳。
日记开始的内容只是一些洋洋洒洒的随笔,记录着她的少女情怀和吐露一些学习压力。
她年少时就曾经学过书法,而且练的是颜真卿的字,都说“颜筋柳骨”,她的字体饱满而又大气,娟秀之中却又显得端庄有力,乍一眼看上去甚至不像是个女孩子的字。
前面的内容还是比较随意的,那时候她母亲还没有去世,她的生活还过得毕竟平静安稳,字里行间都透着幸福之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穿透她的笔迹回到过去,看到那个文静灵慧的女孩儿和母亲一起赏合欢花,听母亲讲解茶道,学习插花,闲散的时候就作图看书。
她当真是个才女,跟她母亲林晓君一样温婉。
可是后来的内容慢慢就变得很压抑了,林晓君受不了丈夫的冷落和出轨,终于选择了用一个刀片了结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看着妈妈仰面躺在浴缸里,手腕搭在浴缸沿上,伤口已经有些凝固了,鲜血在白色的浴缸上显得特别刺眼,浴缸里的水全都是鲜红的,血水淹到了她的脖子下面,明明是很疼很绝望的离开,可是她的脸色却很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我站在门口叫了她一声,回应我的只有浴室里空旷的回声,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有妈妈了……”
凌南霄握着日记本的手已经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了,他虽然知道林晓君是自杀离世,可是从来没听她说过当时的场景这么血腥,而且是她亲眼所见。
细致的纸质上都微微皱了起来,她的泪迹隐约可见,他能想象到她写下这些内容的时候有多么的绝望。
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微颤的翻开继续翻页。
林晓君过世的第二天,叶书华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分割遗产,她嫁到叶家的时候就带着无数价值连城的嫁妆,其中最为贵重的就是那块克什米尔蓝宝。
克什米尔蓝宝?
凌南霄的动作一滞,墨眉不经意的蹙起,他父亲凌振霆年轻的时候曾是前公安局长,他还记得很多年前榕城出过一件震惊全国的失窃案,失窃的物品就是一块瑞典皇室的克什米尔蓝宝,难道那块宝石会是林晓君的?
他有点想不通,眉心却蹙的愈发深刻了一些,又继续翻看叶亦欢的日记。
叶书华冷血无情的举动让她十分绝望,绝望之下她冲出了家门,跑到了京大,随便找了一间教室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可是教室的门很快就被人推开了——
“那个人逆光走进来,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个子很高,穿着西服,胸口别着京大的校徽,直到走到他的面前,我才认出他是谁。他是凌南霄啊,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他笑着跟我做自我介绍,甚至在我手上写下他的名字,三十四划,每一划都那么深刻……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人很好,知道我在读高三,还很热心的为我补课。老天对我还是不薄的,妈妈离开了,我以为人生全都黑暗的时候,至少他的出现为我照亮了一半的世界……”
她的日记也将他带回了那个时空,他恍惚的又想起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孩儿,有些惶恐无措的站在他面前,哭的泪流满面,让他在一瞬间就对她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其实就是那一刻吧,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喜欢她了,一见钟情其实早就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只是他现在才后知后觉。
凌南霄越是看下去,就越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下沉,他看到了申恬的出现,他和申恬不经意的谈笑,原来会让她这么难过,可他当时却全都没有在意过,只是当申恬是她的好姐妹才爱屋及乌,可是在敏感脆弱的叶亦欢看来,那已经是他们互生情愫的开始。
男人在感情方面果然都是迟钝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明白她当初的笑容原来全都是强颜欢笑。
再后来,他出国深造,她进入大学,日记的内容也就此中断,中间只是用寥寥数语写出了她对他的思念之情,虽然不多,却也足够深刻。
中间跳过了很多内容,她再次重新提笔的内容是写他回国之后跟申恬在一起的事情。
凌南霄一向知道叶亦欢是个性子薄凉的女人,她在写这一段的时候,明明很失落低沉,就连笔迹都是深重的,可偏生语气带着一种阿q的自嘲——
“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我倒是没想到他们最后会走在一起,如果早知有今日,我应该早早表白才对,大不了就是被发好人卡,也好过现在看他俩卿卿我我……”
其实她应该比谁都难过吧,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凌南霄忽然很后悔当时相信了申恬,更后悔没有直接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否则也不至于蹉跎了这么多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她很快就写到了他入职酒会的时候,寥寥数笔就将他重新带回了当时觥筹交错的时光,他们都喝的有点多了,明明只是香槟,又不是什么会上头的酒,可是他却觉得头晕目眩,甚至连身体都是火热的。
她的日记里也是这么写的——
“我只记得进了一个房间,后来的事就像断片了一样,不是很清楚。第二天是从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的,周围没有人,可是地上却扔的到处都是衣服,有我的,还有男式内。衣……等我再打开门的时候,外面站满了记者,我看到他从别的房间里走出来,想叫他的时候,却看到申恬紧随其后……我怎么就忘了,其实他们才是一对……”
“我知道那天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跟陌生人发生关系还不算最糟糕的,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总是嗜睡,甚至还在教室里直接晕倒过去,校医院的医生只是对我说我贫血,我以为是因为准备毕业论文太累了,可是渐渐更不对劲的事情来了,我开始不停地呕吐,生理期也一直没有到……我不敢去想那个真相,偷偷
买了验孕棒想要试一试,结果上天真的给了我一个惊喜……我怀孕了。我想着在爸爸发现之前就偷偷把这个孩子打掉,可更糟糕的是我扔在卫生间的验孕棒被吴姨发现了……”
凌南霄的心渐渐颤动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窥探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样,他又想起了当时叶亦欢看到他翻看这本日记时张皇的模样,其实她是怕他知道这些之后会离开她吧?
后面的内容则写着关于她做流产时候的情形——
“爸爸知道我怀孕之后大发雷霆,怒吼着让吴姨带我去医院,我很想跟他说能不能缓两天,因为我最近真的很不舒服,贫血和孕后反应让我觉得下一秒就会死过去一样,可是他已经一分钟都等不及了,如果当时不是凌晨,我想他有可能立刻拖着我去医院打胎。第二天一早,吴姨就带着我去了医院,准确来说,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家医院,只是一个小诊所,两层高的小楼,外面看上去灰乌乌的,有点像抗日剧里的旧式西医院,我有点怕,悄悄问吴姨可不可以去大医院,她只是冷笑了一声对我说:‘你做出这种让你爸爸蒙羞的事,你还指望去大医院丢人现眼?’”
“我跟着吴姨走进去,走廊上静悄悄的,地上铺着小碎格子的暗红地砖,红白交映,我觉得头有点晕,诊所里浓重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卫生间飘出来的恶臭,胃里更是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我对着角落里的垃圾桶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吴姨和一个医生说话,肚里的孩子忽然就动了一下,那是我怀孕以来的第一次胎动,我觉得新奇而又惊喜,摸了摸小腹,它又动了一下。我忽然就不想打掉它了,那一刻我觉得他似乎跟我的关系很密切,虽然不知道赐给它另一半基因的男人是怎样的,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是不同的。我试着跟吴姨商量能不能把它留下,吴姨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提高声音说我疯了,并且强行让医生把我拉进了手术室……”
“那个手术室很简陋,就像是电视里演得黑心医院一样,我觉得越来越害怕。在此之前我在网上找过一些关于人。流手术的文章,据说是用一个抽吸器将胎儿吸出来,胎儿在强大的吸力之下分崩离析,身体被一块一块的撕掉,孩子被压碎,头部吸出子宫,最后化作一滩血水……我想让那些医生行行好放过我,可是他们几个人合力压住我,孩子也像是感受到了危险一样,在我肚子里不停地动着,在跟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抗争。我真的想留下它,我不想让它像那些文章上写的一样悲惨,可我看着麻醉师将麻醉剂从我的胳膊上注射进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觉得好像又看到了凌南霄的脸……”
“所有人都说人。流只是个小手术,在现在这个社会,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可是我却觉得过了很久,身体里的力量伴随着一股流动的液体在慢慢流逝,小诊所就是小诊所,大概连麻醉剂都是假的吧,否则我怎么会听到耳边有人说‘糟了,大出血’和‘快去叫家属’这样的话呢?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好累,好想休息……”
这一刻的凌南霄只觉得惶然和震惊,他只知道她打过胎,心想着应该和电视上演的一样简单,不过是转眼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