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序中“丞相范阳张九龄等与浩然为忘形之交”语,考《唐书》,张说尝谪岳州司马,集中称“张相公”、“张丞相”者凡五首,皆为说作。若九龄则籍隶岭南,以“曲江”著号,安得署曰“范阳”?亦明人以意妄改也。以今世所行别无他本,姑仍其旧录之,而附订其舛互如右。
△《常建诗》三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案唐常建不知其字,其里贯亦无可考。据陈振孙《书录解题》,知为开元十五年进士,终於盱眙尉而已。诗家但称曰“常尉”,从其官也。《唐书艺文志》载常建诗一卷。此本三卷,乃毛晋汲古阁所刊,云不知何人类而析之。据《书录解题》作於宋末,尚称一卷,则元、明人所分矣。殷璠作《河岳英灵集》,去取至为精核。肃、代之间,所录仅二十四人,以建为冠。载诗仅二百三十四首,而建诗居十五首。其序称“刘桢死於文学,左思终於记室,鲍照卒於参军,常建亦沦於一尉”,深用悲惋。又称“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诸句,而尤推《吊王将军墓》一篇,以为善叙悲怨,胜於潘岳。今观其诗凡五十七首,所与赠答者率莫考其姓氏。其中最知名者,惟王昌龄一人。而仅有宿其隐居一篇,为招与张贲共隐。则非惟宦途寂寞,守道无营,即倡和交游,亦泊然於名场声气之外。不然则李白与昌龄最契,高適、王之涣等亦与昌龄旗亭画壁,同作俊游,建亦何难因缘牵附,以博一时之誉哉!其人品如是,则诗品之高,固其所矣。其诗自殷璠所称外,欧阳修《题青州山斋》又极赏其“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句。称欲效其语,久不可得。(案修集本作“竹径遇幽处”,盖一时误记。姚宽《西溪丛话》已辨之,今据建集改正。附识於此。)然全集之中,卓然与王、孟抗行者,殆十之六七,不但二人所称也。洪迈《万首绝句》,别载建《吴故宫》一首,此集不载,语亦不类。迈所编舛误至多,不尽足据。今亦不复增入焉。
△《储光羲诗》五卷(内府藏本)
案陈振孙《书录解题》载:“《储光羲诗》五卷,唐监察御史鲁国储光羲撰。
与崔国辅、綦毋潜皆同年进士。天宝末任伪官,贬死。”《唐书艺文志》《储光羲政论》下注曰:“兖州人。开元进士第。又诏中书试文章,历监察御史。安禄山反,陷贼自归。”与振孙所叙爵里相同,而任伪官事已小异。又《包融集》条下注曰:“融与储光羲皆延陵人。与丁仙芝等十八人皆有诗名。殷璠汇次其诗,号曰《丹阳集》。”则并其里籍亦异。自相矛盾,莫之详也。《唐志》载其集七十卷。是集前有顾况序,亦称所著文篇赋论七十卷。辛文房《唐才子传》称其又有《九经分疏义》二十卷,与所作《政论》十五卷并传。今皆散佚,存者惟此诗五卷耳。其诗源出陶潜,质朴之中有古雅之味。位置於王维、孟浩然间,殆无愧色。殷璠《河岳英灵集》称其“削尽常言,得浩然之气”,非溢美也。
△《次山集》十二卷(内府藏本)
唐元结撰。结事迹具《新唐书》本传。结所著有《元子》十卷,李商隐为作序。《文编》十卷,李纾为作序。又《猗玕子》一卷。并见《唐志》,今皆不传。
所传者惟此本,而书名、卷数皆不合。盖后人摭拾散佚而编之,非其旧本。观洪迈讥所记二十**,如方国、圆国、言国、相乳国、无手国、无足国、恶国、忍国、无鼻国、触国之类,见於《容斋随笔》者,此本皆无之。则其佚篇多矣。结性不谐俗,亦往往迹涉诡激。初居商馀山,自称“季”。及逃难猗玕洞,称“猗玕子”。又或称“浪士”,或称“聱叟”,或称“漫叟”。为官或称“漫郎”,颇近於古之狂。然制行高洁,而深抱闵时忧国之心。文章戛戛自异,变排偶绮靡之习。杜甫尝和其《舂陵行》,称其“可为天地万物吐气”。晁公武谓其文如古钟磬,不谐俗耳。高似孙谓其文章奇古
,不蹈袭。盖唐文在韩愈以前,毅然自为者,自结始。亦可谓耿介拔俗之姿矣。皇甫湜尝题其《浯溪中兴颂》曰:“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长於指叙,约结有馀态。心语適相应,出句多分外。於诸作者间,拔戟成一队。”其品题亦颇近实也。
△《颜鲁公集》十五卷、《补遗》一卷、《年谱》一卷、《附录》一卷(副都御史黄登贤家藏本)
唐颜真卿撰。真卿事迹具《唐书》本传。其集见於《艺文志》者有《吴兴集》十卷,又《庐州集》十卷、《临川集》十卷。至北宋皆亡。有吴兴沈氏者,采掇遗佚,编为十五卷。刘敞为之序,但称沈侯而不著名字。嘉祐中,又有宋敏求编本,亦十五卷,见《馆阁书目》。江休复《嘉祐杂志》极称其采录之博。至南宋时,又多漫漶不完。嘉定间,留元刚守永嘉,得敏求残本十二卷,失其三卷。乃以所见真卿文别为补遗,并撰次年谱附之,自为后序。后人复即元刚之本分为十五卷,以符沈、宋二本之原数。沿及明代,留本亦不甚传。今世所行乃万历中真卿裔孙允祚所刊,脱漏舛错,尽失其旧。独此本为锡山安国所刻。虽已分十五卷,然犹元刚原本也。真卿大节,炳著史册。而文章典博庄重,亦称其为人。集中《庙享议》等篇,说礼尤为精审。特收拾於散佚之馀,即元刚所编亦不免阙略。
今考其遗文之见於石刻者,往往为元刚所未收。谨详加搜辑,得《殷府君夫人颜氏碑铭》一首,《尉迟迥庙碑铭》一首,《太尉宋文贞公神道碑侧记》一首,《赠秘书少监颜君庙碑碑侧记》、《碑额阴记》各一首,《竹山连句》诗一首,《奉使蔡州》诗一首,皆有碑帖现存。又《政和公主碑》残文、《颜元孙墓志》残文二篇,见《**笔录》。《陶公栗里》诗见《困学纪闻》。今俱采出,增入《补遗》卷内。至留元刚所录《禘祫议》,其文既与《庙享议》复见,而篇末“时议者举然”云云,乃《新唐书陈京传》叙事之辞,亦非真卿本文。又《干禄字书序》乃颜元孙作,真卿特书之刻石,元刚遂以为真卿文,亦为舛误。今并从刊削焉。后附《年谱》一卷,旧亦题元刚作。而谱中所列诗文诸目,多集中所无,疑亦元刚因旧本增辑也。元刚字茂潜,丞相留正之子。官终起居舍人。
△《宗元集》三卷、附录《元纲论》一卷、《内丹九章经》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唐吴筠撰。筠字贞节,华阴人,隐於南阳。天宝中召至京师。请为道士,居嵩山。复求还茅山,东游会稽。往来天台、剡中,与李白、孔巢父酬唱。大历中卒。弟子私谥曰“宗元先生”。新旧《唐书》皆载《隐逸传》。此本为浙江鲍氏知不足斋所抄。末有跋云:“收入《道藏》中,世无别本。”然《文献通考》云:“吴筠《宗元先生集》十卷,前有权德舆序,列於别集诸人之次。”则当时非无传本。此跋题戊申岁,不著年号。疑作於《通考》前也。卷首权德舆序,称太原王颜类遗文为三十卷。后又有《吴尊师传》,亦德舆撰,乃言文集二十卷。均与《文献通考》称十卷者不合。考德舆序,称四百五十篇,而此本合诗赋论仅一百十九篇。则非完书矣。又旧书筠本传云:“鲁中儒士也。”新书本传云:“华州华阴人。”德舆序称“华阴人”,而传又云“鲁儒士”。序称受正一法於冯尊师,上距陶弘景五传。传又云受正一法於潘体元,乃冯之师。亦相乖剌。考旧书《李白传》,称“天宝初客游会稽,与道士吴筠隐於剡中”。而传乃言:“禄山将乱,求还茅山。既而中原大乱,江淮多盗,乃东游会稽,与诗人李白、孔巢父诗篇酬和。”不知天宝乱后,白已因永王璘事流夜郎矣,安能与筠同隐?此传殆出於依托。序又称筠卒於大历十三年,后二十五岁乃序此集,其年为贞元十九年。德舆於贞元十七年知礼部贡举,明年真拜侍郎。故是年作序,系衔云礼部侍郎,其文与史合。而《金丹九章经》前又载筠自序一篇,题元和戊戌年作。戊戌乃元和十三年,距所谓先生化去之年又隔四十年。后且云:“元和中游淮西,遇王师讨蔡贼吴元济,避乱东岳,遇李谪仙,授以《内丹九章经》。”殆似呓语。然则此序与传同一伪撰矣。据新旧书皆有《元纲》三篇语,则卷末所附《元纲论》三篇,自属筠作。至《内丹九章经》,核之以序,伪妄显然。以流传已久,姑并录之,而辨其牴牾如右。
△《杼山集》十卷(内府藏本)
唐僧皎然撰。案《唐书艺文志》,皎然字清昼,湖州人。谢灵运十世孙。
居杼山。颜真卿为刺史,集文士撰《韵海镜源》,预其论著。贞元中,取其集藏集贤御书院,刺史于頔为序。此集卷数与唐志合,頔序亦存。盖犹旧本。前有赞宁所为传,盖自《高僧传》录入。末有集外诗,则毛晋所补缉也。皎然及贯休、齐己皆以诗名。今观所作,弱於齐己而雅於贯休。在中唐作者之间,可厕末席。
集末附载杂文数篇,则聊以备体,非其所长矣。别本附刊《杼山诗式》一卷。案《唐志》昼公《诗式》、《诗评》皆载文史类中,不附本集。今亦析出别著录焉。
△《刘随州集》十一卷(编修邹炳泰家藏本)
唐刘长卿撰。长卿
字文房,河间人。姚合《极元集》作宣城人。莫能详也。
开元二十一年登进士第。官终随州刺史,故至今称曰“刘随州”。是集凡诗十卷。
文一卷。第二卷中《送河南元判官赴河南勾当苗税充百官俸钱》诗,不书“勾”字,但注曰:“御名。”盖宋高宗名构,当时例避同音,故勾字称御名。则犹从南宋旧本翻雕也。然编次丛脞颇甚,诸体皆以绝句为冠。中间古体、近体亦多淆乱。如“四月深涧底,桃花方欲然。宁知地势下,遂使春风偏”四句,第四卷中作《晚桃》诗前半首,乃《幽居八咏上李侍郎》之一。而第一卷又割此四句为绝句,题曰《入百丈涧见桃花晚开》。是二者必有一讹也。旧原有外集一卷,所录仅诗十首,而《重送》一首已见八卷中,又佚去题中“裴郎中贬吉州”六字。
《次前溪馆作》一首,已见二卷中。《赠袁赞府》一首,已见九卷中。而又误以题下所注“时经刘展平后”句为题,并佚“时经”二字。《送裴二十七端公》诗,亦见二卷中。《哭李宥》一首,亦见九卷中。《秋云岭》、《洞山阳》、《横龙渡》、《赤沙湖》四首,即四卷中《湘中纪行》十首之四,又讹“秋云岭”为“云秋岭”,“洞山阳”为“山阳洞”。《寄李侍郎行营五十韵》一首,已见七卷,又佚其题首“至德三年”等二十四字。不知何以舛谬至此。盖宋
本亦有善不善,不能一一精核也。今刊除《入百丈涧见桃花晚开》一首。其外集亦一并刊除,以省重复。长卿诗号“五言长城”,大抵研炼深稳,而自有高秀之韵。其文工於造语,亦如其诗。故於盛唐、中唐之间,号为名手。但才地稍弱,是其一短。高仲武《中兴间气集》病其“十首以后语意略同”,可谓识微之论。王士祯《论诗绝句》乃云“不解雌黄高仲武,长城何意贬文房”,非笃论也。
△《韦苏州集》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唐韦应物撰。应物,京兆人。新旧《唐书》俱无传。宋姚宽《西溪丛话》载,吴兴沈作喆为作补传,称“应物少游太学。当开元、天宝间,充宿卫,扈从游幸,颇任侠负气。兵乱后,流落失职。乃更折节读书。由京兆功曹累官至苏州刺史、太仆少卿,兼御史中丞,为诸道盐铁转运江淮留后。年九十馀,不知其所终”。
先是。嘉祐中王钦臣校定其集。有序一首。述应物事迹与补传皆合。惟云以集中及时人所称推其仕宦本末。疑止於苏州刺史。考《刘禹锡集》有《苏州举韦中丞自代状》,则钦臣为疏略矣。《李观集》有《上应物书》,深言其褊躁。而李肇《国史补》云:“应物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二说颇异。盖狷洁之过,每伤峭刻,亦事理所兼有也。其诗七言不如五言,近体不如古体。五言古体源出於陶,而镕化於三谢。故真而不朴,华而不绮。但以为步趋柴桑,未为得实。如“乔木生夏凉,流云吐华月”,陶诗安有是格耶?此本为康熙中项絪以宋椠翻雕,即钦臣所校定。首赋,次杂拟,次燕集,次寄赠,次送别,次酬答,次逢遇,次怀思,次行旅,次感叹,次登眺,次游览,次杂兴,次歌行。凡为类十四,为篇五百七十一。原序乃云分类十五,殊不可解。然字画精好,远胜毛氏所刻四家刻本,故今据以著录。其毛本所载拾遗数首,真伪莫决,亦不复补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