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哈尔赶着羊群,走出了那扇阴森森的牢门,刚一到草场,羊群呼啦一下就散开了。如同见了久违的亲人似的,阿斯哈尔忘乎所以地跪在了挂满露水的草地上,举目凝视天边漂浮着的几团白云,缓缓向北移去,再往北就是到家乡了,霍牧该是水草肥美的黄金季节,塔贴一定手搭在额头上,坐在毡房前张望着山口。
两只细腰子蜂,嗡嗡嘤嘤地萦绕在草丛中,晨晖中一对薄翼闪闪发亮,就像古努尔的披肩丝巾。清泉从岩缝里溢出来,沿着长满青苔的岩壁滚落下来,叮咚作响。当与哨兵的目光不期而遇时,阿斯哈尔方才从迷幻中回过神来,他痛楚地闭上了双眼。
每天清晨,阿斯哈尔带着干粮和水,把羊群赶出去,直到太阳落山才能回来,日子虽说清苦而寂寞,但能与羊群呆在一起,他心里多少感到一些慰籍。每当走出那扇令人压抑的大门,他的心就像插了翅膀的鸟儿一样,翱翔在家乡的山山水水之间。
第四章(11)
看守所里有一群羊,放羊的老头前天晚上突然死了。这可愁坏了所长韩家仓,这百十来号犯人里,竟没有一个人会伺候这群畜牲。还没出三天,羔子就死了好几只。这群羊可是军分区杨司令的宝贝,万一有个啥闪失,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犯人们正在院子里吃饭,韩家仓的眼睛忽然盯在了256号身上,这个人不是自称是牧民嘛,让他去放羊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个人看上去傻大黑粗的,眉脸间却有一股虎狼之气。要知道放羊是可以走出狱门的,这也正是韩家仓的顾虑所在,这放羊的人要是不牢靠,万一跑他娘的了,那狗拉的屎也是你拉的了。思前想后,韩家仓诡谲地一笑,走出了办公室。
韩家仓也算是个老兵了,自打到了部队,他就一头扎进猪圈,饲养员一干就是八年,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与军分区杨司令拉扯上了老乡,靠着这层关系,他当上了连司务长,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看守所所长,因长着一脖子的赘肉,犯人们送他一个“肉头”的诨号。
稀溜稀溜喝玉米面粥的声音响成一片,犯人们见肉头过来都纷纷散去。阿斯哈尔打上饭刚一转身,差一点与贴上来的肉头撞个满怀,手里拿着的热乎乎的窝头,叽里咕噜滚了一地。
犯人们全都抻长脖子,等着看一场好戏,他们巴不得有人站出来,揍肉头一顿,一解他们心头之恨。
在众目睽睽之下,身高马大的256号,一边连连赔不是,一边弯腰去拣窝头,当他的手就要够到窝头的时候 ,一只厚重的军用皮鞋,不偏不倚踩在了窝头上,圆鼓鼓的窝头立马成了面饼,犯人们见状顿时唏嘘不已,更有胆大的压低声音在喊:“打!打那狗日的。”本就强压怒火的阿斯哈尔,刹那间,就觉得全身的骨节都在咯巴咯巴地响,要是搁在从前,肉头怕早就成肉饼了。
令囚犯们大为失望的是,256号捡起满是灰土草屑的窝头,在衣襟上擦几下,埋头大嚼大咽起来。
走出去一截的肉头,回头瞥一眼正狼吞虎咽的256号,心里有了准主意。
大小姐可找到了出气的机会,他走过来说:“看你身高马大的,原来也是一头骟驴,没用的东西。”说完“呸!”地一口唾沫,啐到了阿斯哈尔脸上。
犯人们回了监舍,四周没了动静,阿斯哈尔这才用衣袖拭去脸上的唾沫,猫腰躲到榆树丛后面,翻肠倒肚地干呕起来。屈辱的泪也随即夺眶而出。
第二天,天还没亮,肉头就被咩咩的羊叫声吵醒了,他烦乱的披上衣服来到监舍,还没进门就气急败坏地喊:“256号,出来!”
“是!”阿斯哈尔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出现在肉头跟前,心中是七上八下的。
“把那群祖宗赶紧给我赶出去。”
“你说什么?”阿斯哈尔没听明白。
“你以后就给我放羊,听明白了吗?”
“是!”阿斯哈尔心中一阵狂喜,他这才意识到,肉头昨晚那场苦肉计的真实目的。
肉头指着羊群说:“你给我记好了,这里一共是213只,少一只我给你加一年刑。” 阿斯哈尔点头称是,心里却忿忿地想,加吧!操你先人的,加它七七四十九年也没有关系,叫你哭天抹泪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你给我听好了,你只能在铁丝网以内活动,若要是你敢走出这条山沟,哨兵就可以开枪,“砰”地一枪撂倒你。”肉头对准阿斯哈尔,做个扣动扳机的动作。
“是是是!”
“都记住了?”
“256号记住了。”
“赶紧,赶紧。”肉头烦躁地挥挥手。看见256号唯唯喏喏的样子,肉头满意地点点头,倒背双手满意而去。
阿斯哈尔赶着羊群,走出了那扇阴森森的牢门,刚一到草场,羊群呼啦一下就散开了。如同见了久违的亲人似的,阿斯哈尔忘乎所以地跪在了挂满露水的草地上,举目凝视天边漂浮着的几团白云,缓缓向北移去,再往北就是到家乡了,霍牧该是水草肥美的黄金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