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魁还是那身华贵紫衣,与月余前关西码头废墟里所不同的是,他手中多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着三人缓缓走来。
“我此来只为柳生正平一人,韩少侠若是识趣,还请行个方便。”
韩英顿时紧守心神,生怕一个分心便中了对方的诡术,铿声应道:“只可惜在下向来不识趣,阁下若是有所指教,韩某如何能不奉陪!”
“哦?不愿走?”屈魁咧了咧嘴,扫了一眼韩英身旁娇躯止不住有些微颤的析栾,有意外泄出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他淡笑着威胁道:“十息之内,你若还在,我便杀了你身边的女人。”
韩英剑眉陡然怒展,“你敢!”
“怎么,我屈魁要杀的人,韩少侠莫非自认为有能力救下?”屈魁负手轻笑,而后更是自负地闭上双眼,开始驻足数息。
“还余七息。”
日沉西海,汐水褪散,夜幕则悄然而至。
自屈魁现身起,被点名要留下的柳生正平,反而没有表露过多的意外神色,只见他一脸平静地解下腰间一枚佩玉,当作信物交给韩英,微笑着叮嘱道:“韩兄弟,你只管带析栾先去柳生分武馆,放心,我不会有事。”
韩英有些犹豫,他不禁扪心自问,若是屈魁当真执意要对析栾痛下杀手,他有几分把握能够护她周全。但接着他又一转念,三十里路并不算远,柳生正平若真如析栾所言隐藏了强大实力的话,独自抵挡一阵应该问题不大,只要先将析栾安全送至柳生武馆,再立即折返的话,应当能及时赶回助柳生正平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他从柳生正平手中接过玉佩,正欲携析栾离开之时,已经数到最后两息的屈魁冷不丁补充了一句话,又让他脚下为之一顿。
“倘若稍后你胆敢折返,就先让那女子准备好替你收尸。”
韩英可不笨,自然听得出屈魁这话中的用意。
他这句表面上是说予自己,实则却是说给身边的析栾听的,为的不过是让她稍后能缠住自己,好达到不让自己折返的目的。心中正犯难是否要就此离去之际,紧握着的析栾的手心却传来了一丝微微向前的力道,韩英顿时心领神会,冲柳生正平道了一声保重,认准东南方向后,携着析栾疾驰而去。
望着韩英二人远去的背影,柳生正平一张寡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只是心中反而放宽不少,再转头面向明显是来者不善的屈魁时,已没有了上次废墟见面时那般如临大敌的紧张心态。
柳生正平没有急着去抽腰间的长刀,而是在海风微抚下与眼前的不速之客遥遥对峙,紧守着心神,他缓缓发问道:“阁下点名要我留下,可是要有赐教?”
得偿所愿的年轻魔头微笑着点头,“上次未能有机会与足下过招,深以为憾,因此今日特来讨教。”
“如此正好。”柳生正平将别在左腰的长刀连鞘取下,抬至眼前抽出寸许,锐利刀锋没了遮掩,登时迸射而出,却只刹那又被他归入鞘中,单手前举刀鞘横握于胸前。
“在下的藏拙刀也有段时日未曾打磨了。”
屈魁远远地扫了一眼他那柄外观朴实无华、出鞘寸许却锋芒毕露的长刀,又掂了掂自己手中那柄没有刀鞘且锈迹斑斑的掉价劣刀,意味深长地笑道:“好一柄藏拙刀,希望不会令我失望才好。”
两人无声对望一眼,而后柳生正平率先抽刀,名为藏拙的青锋长刀经他随手一挥,便有两道交叉的凝实刀光霎时奔着三十丈开外的屈魁飞掠而去。屈魁不慌不忙,举刀信手相迎,同样斩出两道交叉刀光。
四道迅猛刀光迎面相撞,发出一阵空气爆裂的轻微声响后,各自消散。两人以声响为讯号,同时移步相向,各跃进十余丈距离,两柄长刀首次碰撞便跃出一记耀眼火花,而后即刻分开,接着又是一次碰撞,伴随两人近身攻伐,金铁之声立时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东岛上人尽皆知,东岛的武宗有两个,关西伊贺家的天雷地火刀,和关东柳生家的焚云刀法一样,都是无数东岛学武之辈梦寐以求的刃术功法,二者若能习得其一便足够横行东岛。
只是要细究起来,这两门刃术功法却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伊贺家的天雷地火刀侧重操刀与控刀,功法上也极尽机巧之能事,分为天、雷、地、火四卷,可谓分工明确,将刀法招式的细致之处钻研到了极点。而柳生家的焚云刀法则恰恰相反,并不拘泥于细枝末节,只追求每一招每一式的凌厉霸道。
所以柳生正平耍的这套焚云刀法看起来也确实是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可唯有正与之交手的屈魁才深有体会,这刀法看似刚猛,实则半点也不失灵巧,方方架住他一刀,可还不及自己转守为攻,他下一刀却已经变势而来,期间根本觅不到反制的机会,端的是一套刀法行云流水连绵不绝,是以一直被柳生正平牢牢占据着攻势。不过,屈魁所使的刀法却也并不差,虽偶有不及回刀招架之时,便立即沉舟破釜剑走偏锋,刁钻地攻其所必救,令柳生正平不得不收刀腾挪再次转换攻势。
不过转眼功夫,两人已贴身斗了近百招,期间屈魁似是有意探测柳生正平的实力,招架力道逐渐加大,可柳生正平不仅能始终与之抗衡,更是只攻不防。
直至屈魁将挥刀力道提高到骇人听闻的八十九尺,可一锐一钝截然不同的两柄长刀撞在一起后,仍是平分秋色的结局,谁也撼动不了谁。屈魁见状不忧反喜,似是被彻底激起了斗志,当即放下心中所有顾虑,运起被他保留的最后一尺力道,全力挥出每一刀。
可即便如此,两百招之后,柳生正平依旧不曾落到下风。
四百招后,屈魁吸气已比先前长了半拍,持刀右手的肩肘部位开始传来针刺般的酸痛,而柳生正平依旧满脸云淡风轻。
六百招!
场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屈魁终是力不从心,双刀不知是第多少次撞击之时,锈迹遍布的钝刀被藏拙刀硬顶着往回空弹了寸许,终于是没有赶上格挡火烧棉云般来势迅猛的下一刀,所幸侧身及时躲开了胸前要害,左臂却被划了一道长足尺许、深可见骨的口子。
而不待柳生正平乘胜追击,屈魁侧身闪避时,已顺势将没能赶上招架的一刀斜拍在了藏拙刀身上,身体借势腾空,却是往后方倒跃,愈战愈勇的柳生正平岂会给他喘息之机,双眼微眯,方才为求近身压制而被他强行聚拢在周身一丈内的灵力感知,伴随屈魁腾空的瞬间洪水开闸般向四周奔腾扩散,顷刻间便锁定那名一招落败的自负魔头的方位,而后脚下一踮正欲施展身法穷追猛打,却硬生生止住即将前奔的身体,下意识朝远处的一块高耸礁石看了过去。
屈魁得以喘息,飘然落地,两人就此分开,距离拉开到三十丈。
柳生正平只快速扫了一眼那礁石,旋即收回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藏拙刀上的温热鲜血,语气平淡,一如平常。
“阁下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