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继续缓缓陈述着。
“当时凌存忍着没哭,只是问那个老爷爷要了点清凉膏涂。回家以后也拉着领子,所以云间她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前几天我们聊天的时候说起放烟花这茬,我才回想起这件旧事的。”
温演盯着手里燃尽的、迅速从炸开的金花缩为一小点明亮红光的手持烟火,一时间愣怔住了。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
可温良没有理由骗他,也没必要。
难道是他自己忘了?
……不,不。温演想,他从小到大都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在某些比较阴暗的方面甚至算得上睚眦必报。不太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更何况,以他对凌存的重视和珍惜程度,怎么会做出自己毁灭对方的行为呢?如果真的做了,更不可能忘掉!
因为他几乎把铭记一切与凌存相关的事情培养成了习惯。无论是他的获奖信息,还是生活里各类繁琐细小的习惯,全部都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分外清晰。
……伤害凌存,这不符合他一贯的动机啊?
温良点燃了大桶的烟花。无数五颜六色的彩球冲破冰冷的空气,在墨蓝色的天幕之上炸裂开。无数碎火星淅淅沥沥如雨般落下,狠狠砸在地面上,然后迅速变黑冷却,化为不起眼的渣滓。
几乎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温演依旧听见了自己错频的、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的脑海里逐渐形成了另一个想法。
人的大脑是非常精密的仪器。而遗忘,是为了保护人免于琐碎的、雪片一般不断积累起的不快与绝望的困扰,不至于到达雪崩的程度。
如果伤害凌存会诱发他强烈的歉疚心,可能大脑为了保护他,会自动删掉那段回忆也说不定。既然魔鬼这样超自然的存在都可以寄居在他的脑内,更别提更加合理科学的“遗忘”了。
……他或许真的那么做过。
可能从温演很小的时候开始,在「想要默默守护凌存、做他的黑骑士」的这个想法诞生的那个瞬间,同时也诞生了针对同一对象的阴暗破坏欲。
强烈地想要保护什么东西或人的心情,和强烈地想要摧毁他们的欲望是同源的。
就像爱与恨的关系那般,看似对立,实则纠缠。
如果真是那样,也太可怕了。
寒假转瞬即逝,高三生返校比高一高二都早,因而春意料峭的时节,校园里也不免人员零散,显得空荡落寞。
对于高三生们来说,唯一的好处是:中午去食堂吃饭不用排队了,想吃一楼美味的咖喱猪排也不用一打铃就飞奔着跑离教室。
教室里,王率跷着二郎腿坐在李岩的桌子上,手上没个停,一下一下玩着李岩的钢笔。还特别手贱地把它给拆了,结果操作不慎,沾了满手的黑墨水。
“我实在太无聊了李岩——”用湿纸巾勉强擦干净手上的污渍后,王率拖腔拖调,止不住地抱怨道,“为什么凌存和周濛他们俩人都不见了啊?咱们不是都高三下学期了吗?大家难道不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拼命刷题做卷王,争取考进理想的大学吗?怎么忽然都跑没人影了?搞得我连合适的聊天对象都找不到,好寂寞啊。”
李岩随即把他重要的生物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以防沾到桌子上残余的墨水。
“你不知道吗?那两个人高一时就是竞赛进来的、排名很靠前的超级优等生。对于学校来说,他们那一批的学生是冲刺名校的绩优股。现在快高考了,整个高三学年最后一个蛮重要的竞赛也迫在眉睫了。那个竞赛出成绩特别快,如果他俩能拿奖,基本上可以试着去申请好学校的提前批次了。当然火力全开,专心准备竞赛了。现在,应该一开学就住在负责竞赛的老师那里了。”
“吓!居然要住校吗,这么卷?”
李岩默默地看着王率,有些无语:“……不是。那只是个比喻。总之,短期内——至少在竞赛结束之前,他俩是不会到班里来了。”
王率慌乱道:“啊?那我的数学怎么办啊?前几个学期我全靠考前凌存捞我啊?”
“那个凌存和我交代过,以后换我给你辅导。我每周去找他拿专门给你准备的资料,然后拆开来给你讲。”李岩耸耸肩,嘴角勾起,“……虽然我的成绩也只是一般好而已。但辅导你,绰绰有余。”
“哇你这个家伙——”王率从桌子上跳下来,用沾满墨水的手直接勒住了李岩的脖子,带着他往后一仰,两人险些一起栽倒进垃圾桶里,“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我王某人虽然成绩一般,但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考进咱们这所重点高中的好不好!看我墨水攻击!”
“真是的,饶了我吧……!”
温演有一下没一下、心不在焉地翻着眼前的数学错题本,耳朵却全神贯注地听着李王二人的对话。
就在那两人打打闹闹、嬉皮笑脸的时候,坐在不远处前排的一个平日里很文静温柔的女生忽然“刷”地一下起身,猛地转过头,朝着他俩怒吼道:“能不能安静一点!不要打扰我背书好吗!都到这样要紧的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玩闹啊!”
温演听得出来她出离愤怒,个别几个字甚至喊破音了。
王率本来正笑嘻嘻地,被她这样一吼,整个人都懵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对、对不起……但是现在是课间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