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娇在队长手指的地方坐下,仰起脸,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来。
“天娇,现在分配名单已经公布了,已成事实了。我也就不说你了。这回我总算领教了你的犟脾气了。看来你哥说得还轻了。今天,我才听你哥说,你之所以态度那么强硬地要到一五八去,是有原因的。我问他什么原因,他不肯说,他说这是你自己的秘密,你以为没有人会知道,他是清出来的,他说,他猜得绝对对……”
崔茜茜话没说完,戴天娇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崔茜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急忙说道:“天娇,你不舒服吗?”
戴天娇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摇了摇头,故作镇静地说:“没有,没有呵。”
崔茜茜没有再说什么,本来她说这些话就已经超越了她该对戴天娇说的话。但是,当了戴天娇的三年队长,她已经把未来的嫂嫂和领导关系混在一起了。后来,她站了起来,离开了她的办公桌,她走到戴天娇旁边的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把身于扭向戴天娇,说:“天娇,我去过一五八,那里的条件的确不太好,你要多小心。需要什么就给我来信,我们这里去的人多,我会给你带去的。”
戴天娇离开了办公楼,向宿舍走去的心情与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她看不到别人,但别人能看到她的地方。她的身上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出发的那一天,天亮得比平时早了许多。其实,天还是像头一天亮得时间一样,只是要走的前一夜大家睡得不好,总之有一种莫明的躁动。有人在说,睡吧睡吧,明天要坐整整一天的车呢。可是,还是听到黑夜里一个又一个翻身的声音,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呢。
学员是分好几批走的,因为到达的地点不一样,到一五八去的定在第二天走,第一天已经走了一些同学,平时好像看不出大家有多亲,可是在送同学上卡车的的那一刻,不知是受环境影响还是怎么了,反正眼泪装都装不住,就好像下眼睑被开了一个小槽一样,泪就像一条小溪一样,不停地流呵流呵。
头一天晚上,大家的心情就很不一样,似乎都感觉到,真正的分别已经来了,好歹大家吃一锅饭三年了。有报纸上登文章,说夫妻时间长了,会越长越像,就是因为总是吃一样的食物。再怎么说这些姑娘们也是三年同学了,当然不可能越长越像,但总有一种感情了。
七班宿舍已经空出了三张床。本来住十个人的房子,一下子觉得清静了许多。夏冰把头移到床边,说:“你妈妈真漂亮。”夏冰这样说是因为任歌的妈妈上午来学校了。
上午任歌的妈妈来学校了,尽管她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但是还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是那种部队文工团员的样子。虽然这时的她身材已经不再苗条,但她那种成熟的丰腴更有一种美的感觉。夏冰早就听说任歌的妈妈曾经是军区文工团的一个演员,想当年也曾大名鼎鼎过,演过舞剧《红梅赞》里的江姐,还演过《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就是现在她也是文工团的一个主力编导。
任歌听了夏冰的话并没有满脸喜色,倒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夏冰脑袋里就出现了上午任歌妈妈来时的情景。
当时宿舍里一片混乱,平时被内务要求箍得紧紧的宿舍,一下子有一种大松气的感觉,地面上也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纸片、破纱布、包装袋,一切都有一种仓皇逃窜的感觉。任歌的妈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走进任歌她们宿舍的。可是,任歌在见到她妈妈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一种欣喜时的表情,她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女孩一样,平常好好的嘴唇撅了起来,一扭头坐到了自己的床前。
任歌的母亲急忙跟过去,在床沿坐了下来,对任歌说:“兵兵,妈妈能为你做点什么?”
被叫做兵兵的任歌冷冷地看了她母亲一眼,说:“不用了。我自己会。”说话的口气就像对后妈。
“兵兵,说实话,妈妈不太理解你的选择。我原来想让你爸爸找找人,把你分到门诊部,这样离家近一些。我们也好照顾你。”任歌的母亲对她说,声音听起来像在念一段台词。见任歌没有吭声,她又接着说,“我本来是想找你好好淡淡的,可是这段时间大忙,马上‘十·一’要到了,团里有一台大型演出。我和你爸爸都整天忙得不着家……”
“那你还来干什么?我又没让你来……”任歌任性地说道。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最讨厌你们说忙。”任歌说完这话,扭头就向外走。
“兵兵……”任歌的母亲站了起来。
“我说过,这里不需要你,你快去忙吧。”任歌丢下话就出了门。
面对眼前的一切,任歌的母亲一片茫然。许久,她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宿舍中央。
夏冰见任歌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就忍不住对任歌说:“你对你妈有些过分。”她的声音不大。她不想让别人听见,其实夏冰心里是有着一大团疑团,她没有想到任歌还有这一面,看着平时的任歌,夏冰想她该是有一个多么叫人羡慕的家呵。
任歌许久没有说话,她把眼睛死死地盯在天花板上,宿舍里已经熄了灯,天花板变得一片苍白,但是周围并不是寂静无声的,临床的都在互相小声地说话。
这时,夏冰听到任歌的声音,很轻很凉,但是一字一句的很清楚:“我就是想离这个家远远的。永远都不回来。”
这话像一个惊叹号一样,突然敲打在夏冰的心上,她似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感叹到:做一个幸福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呵。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说话。
因为有了不太沉睡的夜,天才蒙蒙亮,大家就都睁开了眼,先是李亚说道:“你们听见没有?晚上任歌梦里哭了。”
尽管睡得都不好,可是听到梦话的事好像又没有。大家就此又说开了话。
“任歌是舍不得离开大家吧。”
“任歌你太好了,我也做梦了。”
“我也做梦了,我梦见我到了医院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医院,到处都是太平间一样的房子,只有队长一个人站在那。吓死我了。”
后来就有人说:“咦,我们怎么都还躺着呢?好像不对。”
夏冰说:“你以为还要出操呵。”
“哇,我们再也不用出操了!”
忽然大家一下子反应过来,今天不用出早操了。于是欢呼声一下子此起彼伏。
吃过早饭,陆军一五八医院派来接学员的车就开到了学员宿舍楼前。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从车上下来一个干部,队长崔茜茜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面就是握手,来的干部自我介绍说是后勤助理员,因还有其他事,就把接学员的事也一起办了。他说医院出一趟长途车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