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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风格的总经理自然是白天坐办公室,晚上敬酒,跟业主代表以及地方上搞好关系,运营上的问题都交给副总去看。
而丛欣便是那个副总。
这座度假村是在房地产辉煌时期落成的,硬件极尽奢华,管理也极尽粗放,反正当时的业主也不指着运营挣钱,光是地产估价增值的部分就已经足够他们在资本市场上收割一波了。直到几年之后经法拍易手,各种关联方的VIP账户余额仍旧没清完,还有原本的老员工,遗留问题一堆。先交付验收,翻新装修,来回搓磨各种细节。再到调整组织架构,推瀚雅的管理模式和服务标准,开旧人,雇新人。
不夸张地说,此地就像是她一手一脚搭起来的一个家。但这样的家,她已经有过许多个。
恰如集团的slogan,山水千程,欢迎回家。丛欣开始工作之后的那几年,正赶上经济快速增长,消费升级。瀚雅在各地开新店,她也随着集团版图的铺开到处跑,平均一年半换一个地方。
甚至就连这个“一年半”的时长也有讲究——筹开至少需要半年,开业之后一年才能申请星级评定,加起来刚好就是一年半。她总是可以用这一年半搭建起一个“家”,并且确认它符合ISO9001质量管理认证体系的标准,然后离开,再换一个地方,从头来一遍。
这一次也是一样,她培训回来,就是准备要走的。
随后那几天,她完成剩下的交接工作,处理完最后一起投诉,再去人事部办了调岗的手续。
临走之前,同事给她搞了一个颇为隆重的欢送会,花房扎了鲜花,饼房做了蛋糕,餐饮部开了香槟,前厅、礼宾和房务部所有不在岗的都来送她,大家一起站在度假村门口的招牌下面合影。
有人跟她打听,说:“丛经理接下来是要去‘有朋’了吧?”
丛欣笑笑,不予置评。
也有人说:“不可能,丛经理一直做奢华级,这回肯定是要去集团总部做‘瀚臻’的筹开。”
丛欣还是笑笑,并不否认。
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是郑徽的人,一向郑总指哪儿,她打哪儿。他们说的恰是眼下郑徽手上最大的两个项目。“瀚臻”的第一家店尚在筹备中,却是集团定位最高的奢华品牌。“有朋”是中端商旅连锁,她要是去了,应该能离开一线,直接去做区域管理。而且,此类新型生活方式酒店这几年炙手可热,内部外部大笔资金投入,预算充足。反正不管把她调去哪一个,都是顺理成章步步高升的阳关大道。
但人事令还未公布,丛欣也无从解释。
至于她真正的去向,这时候应该只有总经理知道。
搭档一年多,祁总对她很满意,从筹开到试运营再到星级评定,最难搞的阶段都让她挺过去了,此后太太平平坐江山即可,签调令的时候爽快地放了人,这时也不明讲,只是笑说:“小丛是上海人,女孩子嘛,还是该回家去。二十几岁专心拼工作,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把个人问题解决一下。”
像是在替她惋惜,又觉得也挺正常,安慰她想开点,适时调转人生方向。
旁边人笑起来,丛欣也跟着笑,走完场面上全套流程的废话。
度假村派了车送她去机场,临走之前,众人隔着车窗跟她道别。
祁总说:“小丛有空回来看看。”
同事也对她说:“丛经理,有空回来看我们啊!”
“一定。”她笑答,捧着花,朝大家挥手。
随车的除了司机,还有礼宾部的胡凯伦,说是帮她拿行李。其实她总共就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这几年到处跑,早已习惯胶囊衣橱、断舍离生活。宿舍里的东西,凡要留的打包发快递寄去上海,剩下的都送了人。
小胡二十出头,东北人,当地大学酒管专业毕业,就是她面试进来的,人长得帅,性格活络讨喜,入职刚满一年。平常跟她处得也挺好,大家都住员工宿舍,有时一起骑车去附近镇上逛街、看电影、吃东北菜,再顶着长白山格外清晰繁密的星空,一路骑车回来。
等到了机场,小胡麻利地推车,陪她办票,帮她托运行李,又一直送到安检入口,最后才对她说:“丛经理,您到了上海,要是有合适的机会,记着我啊……”
丛欣听着,意外,也不意外。他们做酒店这一行的,过去都想往大城市跑。只是这几年很多人的想法开始变了,觉得大城市工作强度大,生活成本高,收入又未必能多多少。
小胡像是能猜到她的意思,接着说:“这里轻松是轻松,但是……”
丛欣笑,打断他说:“行,我记着了。”
“有空回来看我们啊……”小胡也这么对她说。
“一定。”丛欣还是同样的答复。
心里却知道自己多半不会再来了。酒店就是这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客人如此,员工也一样,来了便是来了,走了也就走了。不管是跟过的总经理,还是平常玩得好的同事,过段时间,自然相忘于江湖。
航班落地已经过了午夜,丛欣拖着两个箱子走出航站楼,户外潮热的空气让她闻到了江南初夏的味道。
排队打车,进城,过江,回家。出租车司机跟她确认目的地小区的大门开在哪条路上,她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等到人站在家门口,又发现指纹锁早已经没电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她给母亲张茂燕发了条消息,然后熟门熟路地去物业值班室借了个外接电源,充上电,开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