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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欣低头看着那张印刷精美的菜单,也跟着评价:“但词汇量真蛮大的,想给他打波浪线。”
奚溪接话:“然后写,表达了chef的思乡之情吗?”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拿菜单挡着脸笑起来。
原本拘束的氛围好像一瞬就不在了,随后那十八道菜一一上来,简直变成了他们三个人的吐槽大会,基本不管时为的面子,考虑是不是嫌弃了他蓝带的同学就等于嫌弃了他。
服务员上前菜,其中第一种,介绍说是浸渍的heirloomtomato打开味蕾。
罗耀江偷偷问奚溪:“头码头不就是番茄,为什么要叫头码头?”
奚溪提醒:“直接叫祖传番茄还怎么卖2998?”
罗耀江点头,想想也对。
继而又上主菜,满满的仪式感,一个大托盘端上来,摆盘好似森林。但可能就是因为外围花了太多时间,中间能吃的部分已经失温,食物水分渗出,煎制的表面毫无酥脆感。
奚溪倒是说了句好话:“配料真挺考究的,茶叶都是正山小种,你们看这茉莉花,花瓣一丁点蔫的都没有。”
罗耀江反过来也提醒她:“2998一位呢,你给我2998,我也能一朵朵地给你挑。”
在他这儿,这个价钱是过不去了。
“但就是……”丛欣已经开始扒拉自己面前盘子里分的菜。
时为一看这动作就知道她矫情病又犯了,就跟小时候吃食堂一样,遇上不爱吃的东西,她一碗饭能越吃越多,也是个神奇的本事。
只有酒是不错的,钱宏毅让时为在酒单上任选,时为挑了一瓶雷亚斯白。奚溪没看标价,只想估算成本,拿出手机打开橙色软件识图搜索,得到淘宝价格6539,自然不能辜负,四个人一顿饭的功夫喝了个干净。
酒喝到刚刚好的地步是最适合聊天的,餐桌上的话也多起来。
是丛欣先问的奚溪:“怎么想到要做厨师?”
奚溪以自嘲的口吻开始回忆,说:“我大学读的建筑,一开始还以为有朝一日可以自己做设计,本硕快六年,再加上实习,越来越觉得选错专业了。反倒是对烹饪兴趣越来越浓,索性参加了个短期职业培训,毕业出来就找了厨师的工作。当时我家里人都当我发疯,向下择业,自甘堕落,念的书都浪费了,直到现在都在等我浪子回头呢。”
“你会回头吗?”丛欣又问。
奚溪笑起来,说:“回头一看行业都快没了,我也算跑得及时。”
丛欣说:“那现在呢?觉得选对了吗?”
奚溪几乎半张脸藏在酒杯里闻香,仍旧笑说:“就这样吧,反正外面别的工作也是一坨屎。”
这个“也”字用得就很灵性。
话一出口,在座四个人,包括她自己都静了一静,好像这才想起来另外三位都是她上司。
罗耀江跟她交情最深,自觉应该帮她解围,也跟着说起自己的经历:“我就不一样了,干这一行完全是上面分配的。十八岁参军,新兵下连就给分到了炊事班,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是看我长得像厨子还是怎么的?后来倒也觉得蛮好,战斗班训练一天,我们只需要训半天,就去食堂做饭了,而且还给安排专业培训,复员的时候连厨师证都有了,直接分配工作到了江亚饭店。但部队上做饭,跟酒店哪有可比性啊,身边其他学徒都比我年纪小,我还得跟着他们一起从头学……”
丛欣笑说:“但偏就是您学出来,成大师傅了。”
罗耀江听她这么说,自然也有点得意,说:“你别看我入这行不是自己选的,但我真属于天赋型,不管什么菜,嘴巴过一遍就知道放的什么东西。年轻那时候也是真努力,不像现在……”
他说得自己哈哈笑起来,却又好像带着些别的情绪。
丛欣也跟着笑了,又看向时为,说:“时厨你呢,怎么入的这行?”
时为也看她,有点猜到她为什么明知故问,像是给他一个机会融入集体。但他真的说出来,却没有为什么,只有经历,是她也不知道的部分。
“那时候在巴黎学厨,蓝带跟蓝翔不是一回事,我的钱只够学费,学生签证是不能工作的嘛,所以就一家家中餐馆走过去,问有没有私下用人的,先是洗碗,后来炒菜,各种都干过,做得最久的是凯旋门附近的一家本帮菜馆子,一对上海老夫妻开的,有三十几年了。丛总去过巴黎的吧,不知道有没有吃过那家店?”
丛欣摇摇头,几乎无声地说:“没有。”
时为笑笑,说:“也不奇怪,门面很小很旧的,除非事先知道,路过都不会想进去的那种。但下次有机会可以试一试,确实值得一去。巴黎比较新的店基本都是川菜湘菜,江浙菜很少的。”
他们就在餐厅经过特别设计的灯光下互相看着,他几句话说完剩下的那几年:“后来课上完了,出去实习,有了一点收入,也没时间打工,就不去了。再到正式找到工作,从commis做到cheftournant,再到chefdepartie,中间换过几家餐厅,再然后就回来了,就是这样。”
似乎有寂寂的一秒,没人说话。
直到奚溪开口说:“没想到,你还挺不容易的……”
时为笑起来,说:“其实也还行,厨师是勤行,既然选了这条路,早知道要经过些什么。”
两人大概都想到头一回打照面,她调侃他那四十万的学费。
罗耀江听他这句话,忽然也起了感慨,说:“厨师是勤行,这可是从前的老说法了,你年轻人倒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