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知县跃出浴池,伸手取过灰布长袍,披在身上,转过身来。
细细的目,黄黄的脸,冷冷的面。
是连翠山的军师,是那个书生!
他的功夫竟这么好。
师爷瘫坐在地上,似一条失了水的鱼,嘴巴张张合合,身子抖个不停:“你,你怎知我要过来。。。。。”
书生的音,如九天悬挂的寒冰,唇微启,优雅而不屑:“押下去,关进死牢!”
两个棕头巾急急地过来,拖走地上一脸青黑的鱼。
书生今日不在县衙,师爷打量他不在。就是在,书生百无一用,也没办法拦住他啊。
急功近利,阴险狡诈的鱼怎么也想不通,连翠山自诩豪杰,什么斩尽天下腌臜。
若轮腌臜,桐川县桂大户和董大还不够腌臜?为何许多天都过去了,还不见处理?董大的尸体加上他的金库,就是鱼递给上面的投名状。
正室内浴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董大焦虑不已,是谁占用了他最爱的牛奶浴?
他在狭小的卧房里徘徊,颤抖,紧张,焦虑,不要啊,浴池,是我的私人圣地啊。你走开,走开啊,呜呜……
门开了,一个人带着湿气进来。
董大嗅嗅鼻子,牛奶的味道!他仇视地盯着他!
书生淡然说道:“你的师爷要来杀你。你可知为何?”董大惊大了眼睛,嘴唇哆哆嗦嗦,“他,他,他想做我的位子?!”
“你到现在还活着,又是为何?”书生再问。
董大颤巍巍站起来,他的嘴唇铁青,他觉得心口的力气一丝丝被抽走,他像个耄耋老头,努力地来回走一走,脑袋在想……在思考……
他的眼一瞬亮了亮,心口的血一丝丝回来,“你,你们想拿我做挡箭牌到什么时候?”
书生点头,淡淡说道:“你挡的是哪里来的箭?”
董大一瞬惊眸,小心地去看书生。
书生正盯着他看,细细的眼睛透出沉定冰冷的光,那冰冷击退你所有浮嚣的欲,吐露心里该说的话。
“张太守的箭,桂丞相的箭?”董大迷惑了,“可他们两家的箭,我都挡不了啊,我只是七品芝麻官……”书生笑笑:“你的确挡不了,可你背后是我们,有我们在,你就能挡住,且必须挡住。只要你不死,朝廷便没有理由处理你。毕竟,桂大户罪证确凿,你没有错。你在位,桂大户翻不了身,农户们的田就能保住。”
董大恢复了呼吸,他可以不用死了,只要在桐川……可……,他脸白了白:“可要是桂丞相命张太守找个由头把我调走呢?”
书生寻到一角方凳,坐下来,说:“得看是什么由头。只要你好好听我们的话,便可以不用死。”
董大噗通跌坐在榻,拍拍心口,白着脸说:“听话,我听话……”
他还有一个偌大的金库呢。那是他后半生快活日子的全部希望。他不要死。
书生端坐在方凳上,似在自言自语:“你处理桂大户的行文递到张太守那里十多天,对方未做任何回应,说不定他们丘丘貉貉正在挖空心思地想这由头呢。”
“啊?!十多天未回复?那那那,定是报于桂丞相知道了,若桂丞相知道了,可怎么好,可怎么好!”董大的面又白了。
“他有没有上报,这个我不得而知,但他亦没有下查啊,依你对这位张太守的了解,这是他的做事风格么?”书生看着他,似在请教。“没有下查?”董大眼睛转啊转:“这绝不正常,他事事必掌握主动,没有下查就上报绝不是他的手法,他早该派人来桐川,或找我,或暗查。那是为什么呢?要不,他根本还没看到行文?”
书生忽微微一笑,站起身,慢声道:“我也该掌握下主动了。董先生,今夜就聊到这里吧。”
书生的灰布长袍消失在卧房外。
董大跌坐在地。看这书生的架势,似很有一番手段和气势,不是都说草莽鲁莽且愚钝,只知蛮力取胜?这怎么完全相反啊。他连翠山要真明火执仗,我也有个由头征讨啊,没想到他们一群莽汉倒走了文路子。如今,如今以后我只能是人家的傀儡了,呜呜……
书生回到小茅屋时,天刚蒙蒙亮,山村朦胧于一片薄雾轻纱中。
二丫睁着惺忪的眼,拖沓着草鞋到门口取柴禾。猛然见雾霭中立着一个人影,不由倒退几步,骇然圆睁了双目。晨雾中的人影传来清朗磁性的音:“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