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村的茅屋们近在眼前。
二丫说话了:“大升哥,你先回家,我忘记撸浆果哩,那里的浆果可甜哩,要是我回去的晚了,跟大丫说一声啊,我撸浆果哩,很快就回啊。”
“二丫啊,天黑路滑,明早再去吧。”
草鞋没应声,拖拖踏踏远去了。
大升冲着拖踏声喊:“二丫啊,天黑路滑,明早再去吧。”
拖踏声自黑夜里传来回音:“大升哥,我带着镰刀唻,我个头小没人看见哩。”
“快点回来啊。”大升喊了一句。
“哎!”
二丫回头望望,野麦山徐徐前行,不多会儿就进了茅屋村了。
她回过头来,蹲下身,扎紧草鞋,束紧发,裹好镰刀,眼神里的光啊,刺破前头的黑夜了。
她动了,草鞋迅疾往前翻飞,带着她迅疾地跑,刺破黑夜,刺破胆怯,一直往前跑啊。
草鞋穿过土坷垃,穿过湿草地,穿过芦苇丛,穿过篾匠待着的街角,停在老巴胡同口,隐在黑暗里。
如豹一样伏在黑暗里,眼里的光莹莹地漂浮。
噗通噗通,心跳的声音像擂鼓,像有人在耳边擂鼓,鼓声盖过了归家院前的喧嚣。
二丫牢牢盯着那片喧嚣,迎来送往,脂粉和着猥琐,和着颐指气使,和着羞辱摧残,和着铜臭,被迎来送往。
一头老牛脑袋垂的低低的,杵在门口,身后坠着一辆罩着布篷子的小车厢。给桂麻子赶车的老奴已不知去向。
老牛杵在门口,杵成了一尊石像。
二丫缩在街口,缩成了一尊石像。
石像上挂了薄霜。
薄霜悄无声息地蔓延。
子夜了。
老牛终于抬起头来,摇了摇脑袋。
二丫终于动了动身子,向老牛走去。
桂麻子一摇三晃,哼着小曲儿从脂粉里晃出来。
老牛垂着脑袋,屁股对着他。
“直娘贼,老疤瘌,老疤瘌?!又死哪去了?!”
二丫忙忙地蹿出来,蹿到桂麻子眼前,呼哧呼哧地蹿到他面前,急得眉眼都拧在一起,腔调都不是人声儿了:“麻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桂麻子晃晃三角脑袋,斜着黄沌沌的眼,“怎么是你?什么事啊大呼小叫?!”
“麻爷啊,桂大老爷到黄泥村了,他要看看黍米的收成呢,快去看看吧。”二丫手上使了劲把他往牛车上推。
“你说的是真的?老爷真在黄泥村?”桂麻子不信呢。
“是真的呀,黍米快要收割了呢,他说啊,不能让老贼们偷了去啊。”
“对对对,那帮穷鬼都是老贼!”
桂麻子信了二丫的话了,他信了大丫妹妹二丫的话了,信了即将做成他第十房小妾的大丫妹妹的话了。
牛车动了,二丫跳上车辕。忙忙地赶起牛车来。
桂麻子踞在车厢口见二丫歪歪斜斜的赶车,急得腿弯子打颤,伸手一推,“滚一边去,老子来赶车!”
二丫扒紧了车梆,缩身进了后面的小车厢。
老牛被赶的跑起来,牛车冲着官道去了。
二丫自车厢里露出头来:“麻爷,我知道一个近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