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约便是此时。
沈溯微大道既成,已经是万人之上的道君。据说划魔界是他的主意,两界不相往来也是他定的规矩。而他却在男女主成婚前,毫无征兆地提剑杀入魔界……
陆呦完全不敢相信,她竟然延迟地把沈溯微给攻略下来了。以至于他回过味儿来,发觉她要嫁给谢妄真,便悔了,不顾天下非议跑来抢亲!
“我去看看。”她心跳砰砰地说。可是走了两步,又忙坐回妆台,急急唤侍女更衣、贴面、上妆。
沈溯微闭世不出,她近百年未曾见过师兄。故人相逢,这么重要的修罗场,以她的经验,不能冒失前去,一定要惊艳、绝美地出现,才会有火上浇油的效果。
等陆呦穿戴好繁重的嫁衣,佩环叮咚地赶来,二人已经打到后半程。
来之前她也未曾想过战况如此激烈,以至于一踏出门槛,寒气逼人,冰封万物。寒风挟肃杀之气横冲直撞,摧骨折腰。
幸而她也是个仙子修为,还能强行出门,弓起背,提着裙子一步一打滑地在冰面上行走,走到一半,天上密集地飘起雪花,将她的眉毛和头发都覆白了。
沈溯微不但进来,而且将谢妄真逼退了数丈,还在往进走,以至道两旁的魔宫如出炉馅儿饼一般一座座向中间塌陷,几乎俱损。诸魔无序逃窜,满地黑气伴残骸随狂风乱卷。
而天光则被染成绮丽的艳色,静得像熔炉内一泊不详的血光。
她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着烟色纱宽袍大袖,衣袍如薄薄一层夜雾随风缱绻,袖身有金线符文,当风掀起衣袖,便明灭可见。
剑君年少时,唯着黑白二色,衣襟朴素,衣角都似被冻住了,内敛得有些谨小慎微。如今做了道君,再无人可牵制,朴素之上略添华彩,温柔散漫地当风而飘,这般气度更骇人。
走略近一些,陆呦禁不住低呼一声。
沈溯微根本未曾出剑,不过信步而行。
却有数把如山影般巨大的锋利剑影,在他身后“砰”“砰”“砰”次第由天而下,直捣两边宫邸,令丘峦崩摧,天地震动。如金玉雷霆,随他步伐乍然明灭,将他发丝渡上几线艳明的光。
他却毫不在意,只管往魔域里面漫行,一时间威压如银潮铺天盖地,自远及近,兜头盖脸压人头顶。
修炼到这地步,早能心念化剑,以万物为剑,虚虚实实,捏虚为实。
谢妄真早如紧绷的弓弦,已化了魔态,黑气遮天蔽日,朝他俯冲而去。
光与暗,霎时卷做一团。
顷刻世间震颤,万物同寂。
饶是陆呦修为高深,仍被冲得如断线风筝一般跌到百尺开外,嫁衣都挂破了,头脑被击得跟嗡鸣
的撞钟一般,好容易才清醒过来。她心中怕极了,想叫他们不要打了,这魔界损毁成这样,明天她可怎么大婚?
然而她发现自己在这片如同被消了音的寂静中,根本喊不出话来。
陆呦圆润的嘴唇一张一合。
片刻后天上的血色晚霞如流沙般蜷曲地向中心流动,所有的声音才倏忽从天而降,旋转着急速回到了万物口中,她乏力的声音脱口而出:“谢妄真,救我……”
随即,金光缓缓抽离,魔域的光与暗丝缕分开,那烟灰色的身影一晃便不见了。沈溯微竟抽身而去。
——怎么还没见她一面,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匆匆走了?
眼前只剩下沾着残阳的云气还在缓缓地流动,将魔界的满地残骸笼上一层昏黄血色。
谢妄真背立远处,面朝沈溯微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身上魔气仍未消除,黑云滚滚直冲天际。
魔王余怒未平。
陆呦急忙一瘸一拐地朝谢妄真走过去,未及靠近少年肩膀,便已讶异地感知到了失控的魔气的威压。
这近百年来,陆呦都未曾见过他这般生气,忙道:“妄真,我在这里……”
“敢抢我的东西。”而谢妄真双目已成红色,瞳子看上去无神一片,难说那是刻毒还是绝望,半晌,他牙关颤抖,切齿笑道,“他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