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乾清宫家宴,排场大得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偌大的大殿中灯火通明,层层挽系两旁的明黄帐幔泛着柔和的金光,大红的平金绣地毯一径铺排到头,绣着流云百福、富贵呈祥、金玉满堂、国色天香等华丽的图案,细密而柔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如在云端。四周安置着高大及人的鎏金盘龙透雕铜暖炉,内有不知为何的香料,散发着细细的、茵润的香味,烘得殿内又暖又香。高高低低的几案底座之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瓷、玉、鎏金花瓶,内供着松枝瑞草、奇秀鲜花,一派争奇斗艳,雍容华贵,看得人眼花缭乱。
康熙与太后老佛爷穿着崭新辉煌的朝服端坐在上正中宝座上,身后站着婀娜美丽的宫装侍女,面前摆着巨大而长的明黄大桌,上面呈放的自然是天底下尽有的山珍海味、御制点心、新鲜瓜果。紧挨着他们的是德妃、宜妃、密嫔、安嫔等或地位颇高、或较为得宠的嫔妃,一个个无不穿红着绿、珠围翠绕,行动间带起衣香鬓影、钗摇影动,说不尽的风流婀娜。下面一桌桌铺陈着明黄桌布的大圆桌子宴席排得整整齐齐,由诸位皇子公主、福晋侧福晋、其他嫔妃分次第坐开。旁边乌压压一大片是伺候的太监宫女及端茶递水、传菜侍奉的侍从。
玉容因救十七阿哥有功,万分荣幸的随着那拉氏与大阿哥福晋瓜尔佳氏、三阿哥福晋董鄂氏、五福晋他塔喇氏、七阿哥福晋等各府嫡福晋坐在一起。可对于她来说,被那些正室女人齐刷刷视为异类,是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眼睛不由四处瞎溜。殿内人虽然极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仅仅是坐着的位置,更是身份的位置。所以都自觉守着自己的本分,交谈也是窃窃私语一样小声,连阿哥们都收敛许多,只有康熙与身旁的太后、妃子们交谈声音不小,时不时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那拉氏怀里的弘辉吵着要玉容抱,玉容正合我意的抱着他逗玩。她松了口气,总算有点事情做,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一点一点的打发时间。尽管康熙一再强调家宴,家宴,勿需多礼、勿要拘束,然而只有傻子才会把他的话当真!
忽然看到微云在向她悄悄招手,含笑示意过去跟她一块坐,她轻轻摇头笑笑,使了个眼色向那拉氏努了努嘴,微云笑笑,低头饮茶。又一瞥见太后身边一身大红缕金团花锦缎宫装旗袍的兰馨格格向她偷笑眨了眨眼,便也回以一笑。回过神来跟那拉氏等说了几句话,康熙那端便开始了新年致辞,一下子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众人皆端正肃穆、凝神屏息齐齐仰头向他。
也没听清他说什么,跟着就是李德全那家伙唱歌一般扯着喉咙叫喝,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挨个让诸位皇子给康熙和太后敬酒。起头的自然是太子一家、然后顺次大阿哥一家、三阿哥一家,再跟着就是四阿哥一家了。
玉容与抱着孩子的李氏随在四阿哥、牵着弘辉的那拉氏身后盈盈拜倒,一片花团锦簇、珠光宝气映入眼帘,甜香阵阵扑鼻,使人颇有点骨酥筋懒、昏昏欲睡的感觉。她随着诸人行礼、上吉词、拜谢、饮酒,倒也中规中矩,不落痕迹。只闻康熙与皇太后阵阵愉悦的笑声,又听到一声慷慨的“赏!”跟着李德全又念了一大串“皇上赐某某什么什么、皇太后赐某某什么什么……”跟着楚腰纤纤、粉面桃腮的宫女捧着铺着大红锦缎的托盘,将所赏之物一一呈上,于是诸人又磕头,道谢,恭恭敬敬接下。终于完结了,玉容悄悄舒了口气,手捧一柄镶着红宝石的碧玉如意、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明黄福袋,跟在那拉氏后边低头躬身往后退下。
忍不住瞟了四阿哥一眼,正碰上他望过来的目光,玉容悄悄霎霎眼,意思道:“我没给你丢脸吧?”四阿哥回以赞许一瞥,玉容得意,微微笑了笑。冷不防高高在上的康熙忽然道:“老四家的玉容格格?”
玉容一呆,向四阿哥投去惶恐的目光。四阿哥见她木头一样僵站在那里呆呆望着自己一动不动,人群里响起低微的窃笑,他忙一把拽着她上前扑通跪下,禀道:“皇阿玛吉祥!儿臣府里玉容格格在此。”
玉容想起四阿哥提过康熙要封侧福晋的事,心头略松了松,忙俯首拜道:“奴婢在,皇上吉祥!太后娘娘吉祥!”
康熙呵呵笑道:“你很怕朕吗?前日你奋不顾身跳下冰冷的湖中搭救十七阿哥的勇气怎么没了?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玉容心道废话,那能一样吗!您老可是金口玉牙,要我死就死、给我活才活,谁对着您不害怕啊!耳闻一阵有意无意的窃笑从康熙身边美人堆里传来,玉容有些窝火,慢慢抬起头,微微一笑,望着上边的九五之尊与端庄富态的老太后。又听到康熙指着她对老太后笑道:“母后,就是她救了胤礼。”
太后梳着高鬓,带着点翠嵌宝的凤钿,在灯光下一片辉煌夺目。她面色慈和,凤目流转,细细的眉眼半眯着,含笑打量着她,一边缓缓点头,向康熙笑道:“好标致的孩子,难为她有这份勇气,皇上该好好赏赐才是!”
康熙微笑点头,和颜悦色道:“皇额娘说的是!从今起,就封她为侧福晋吧,老四,你身边有这样一位出色的侧福晋,可不要亏待了她呀!”
四阿哥忙磕头道:“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谢皇阿玛恩典!”
玉容也忙磕头道谢,谦逊一番,心中却极不自在。她很明显感觉到众人或鄙视或嫉妒的目光,那些目光似乎在嘲笑她为了身份地位故意搏命做作一般。她暗暗抠着手心,心想若不是怕死不敢顶撞老康,她才不愿意接受这个什么“侧福晋”的封号!有什么了不起?侧福晋威武?侧福晋吉祥?
康熙见她连升两级并不像预期中那么受宠若惊,反倒一愣,颇有些玩味的笑了笑,忽向阿哥席上扬声叫道:“小十七,你过来敬你小四嫂一杯,谢过她救命之恩。”
“皇阿玛,这,这使不得,十七弟怎能——”四阿哥大吃一惊。虽然十七阿哥胤礼只有七岁多,虽然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贵人,地位低下,可他好歹是天家血脉、龙子龙孙。玉容不过是一个才封了侧福晋的贝勒府妾室,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向玉容谢恩,似乎有些不合礼制。不仅四阿哥,众人不觉都是一震,齐刷刷的盯着玉容,各有所思,不知康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皇太后都不动声色的瞧了康熙一眼。
康熙没等他说完,摆摆手,微笑道:“小十七,还不上来。”
十七阿哥稚嫩的答应一声“是,皇阿玛!”在林谙达扶持下,小小的手中捧着一杯马奶酒,走了上来。他扬起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玉容,双手端酒鞠了一躬,清清脆脆的道:“小嫂子,胤礼谢小嫂子救命之恩!”玉容忙从宫女手中端起一杯酒,见他眼神单纯,身体瘦弱,想起自己的弟弟,怜意大起,忙一把扶住他,自然而然抚了抚他的头,又摸了摸他的脸,俯下身温柔的笑道:“乖!以后不准顽皮了知道不?让你皇阿玛、额娘多担心啊!”
胤礼似乎身子一颤,呆呆的望了望她,脸上忽然现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咧开嘴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嗯!胤礼知道了!胤礼很喜欢小嫂子!”说着一扬脖,一口喝下杯中酒,玉容也照他的样子,一扬脖一口见底。二人相视一笑,胤礼向康熙行了礼,又向玉容笑了笑,才由谙达带了下去。
四阿哥凉凉的瞟了玉容一眼,心乱如麻,暗暗叫苦。玉容身份低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竟然摸阿哥的头,还捏他的脸,还大模大样的叫他以后要乖、不准顽皮,她知不知道这是以下犯上?若是康熙发怒,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说不定今晚前脚回府,后脚毒酒就到了……
四阿哥越想越惊,心突突直跳,不及细想,慌忙一把拉了玉容跪下,伏地磕头道:“皇阿玛,玉容不懂规矩,都是儿臣治家不严之过,请皇阿玛恕罪!”
哪知康熙叹了一声,极其柔和的道:“这是何罪之有啊?快起来吧!”
四阿哥一怔,应了声“是”,又将玉容衣襟一扯,示意她起来。
整个过程,玉容一头雾水,稀里糊涂被他扯着跪下,又稀里糊涂随着他起身,她忍不住抬头,充满疑惑的望向康熙,只见康熙与太后都极其和蔼的也正含笑望着她,她更加疑惑,忍不住又望了望四阿哥,心想你们父子俩要玩死我啊?
看着她的样,康熙与太后忍不住相视大笑起来。“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啊,哀家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疼爱老十七这个弟弟!”太后笑眯眯的。
玉容一愣,稀里糊涂忙回道:“太后谬赞了,这是玉容应该做的。”
“太后说的极是!玉容,朕希望你以后都像方才一样,把老十七当成弟弟而不是阿哥,这样自然流露的亲情,朕很久没有看到了!”康熙的话里竟有丝丝感慨,听在众阿哥心中,不觉都有些别扭。
玉容恍然大悟,刚才自己忍不住将一腔思弟之情转移在胤礼身上,流露了出来,又完完全全落到了康熙和太后眼中,而这份亲情对他们来说,只怕是比什么珍宝都难得的吧?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感慨。她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福了福,浅浅一笑,谦逊道:“是,玉容谨记皇阿玛教诲!其实玉容出身于大西北军伍之家,原不懂什么道理,嫁给四爷之后,有幸时常入宫陪伴额娘,幸得额娘潜移默化,常常教导玉容兄友弟恭、妇德妇言,玉容时刻谨记于心,不敢辜负额娘一片苦心!”
德妃一愣,眉开眼笑道:“容儿你本性纯良才是,何必谦逊呢!”
康熙与太后赞许的向德妃含笑点头,康熙见爱妃有了面子,更是大为高兴,一叠声的叫赏。德妃款款上前,含笑拜谢,接过康熙亲自递给的一盒波斯国进贡的首饰,起身得意的瞟了宜妃一眼,安然入座。太后竟笑呵呵的褪下手腕上的翡翠十八子坠红宝石流苏手串,向玉容笑道:“难得你这孩子又心地纯良又识大体,这个手串给你!”兰馨一笑接过,娇笑道:“皇太太,馨儿替小嫂子戴上吧!”太后点头一笑。兰馨笑盈盈的下去,扶起拜谢的玉容,亲自替她戴在腕上,临走用力捏了她手腕一把,使个眼色,玉容会意,回捏了她一下。
“玉容真是聪明伶俐、八面玲珑啊,本宫倒是想问一句,方才你肆无忌惮的摸十七阿哥的头脸,还大言不惭出言教训,这也是德妃妹妹教的吗?德妹妹啊,似乎宫中没有这样的礼数吧,妹妹向来小心,怎么会记错?”宜妃看似漫不经心微笑着,轻言慢语,笑盈盈的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