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愣了好一会才适应被自己岳丈呼为“姐夫”的怪异,这位程老七生性懦弱,原本想指望女儿养老,现在有了赵兴这个女婿。他在族中地位直线上升。自赵兴走后,他一直守着杭州大庄园做老员外,日子久了想念女儿。听到女儿地喜讯。赶紧从苏州雇了几个老妈子,飞奔而至。
与他同来的还有数人,人群中僧佛印最显眼,他一身月白僧袍,潇洒的冲赵兴拱拱手,这大冷天的,他穿地虽单薄。但那种神仙风度呼之欲出。别人想学都学不来。他笑着说:“施主,小衲稽首了。”
赵兴只想了。望着这位传说中的名僧,他取笑说:“行了,大师,别在我面前做出那种神仙哥哥的样子……我听说,你喜欢骑驴满街走——不,是骑驴满街宣扬佛法,我给你准备了几匹马,密州团练三千匹战马任你挑,怎么样?”
僧佛印却不领情,他唱着佛号回答:“施主,修行人怎么能如此豪奢无度,施主的情意老衲领了,战马还是送给军士们吧。老衲一生,有驴足以。”
僧佛印替赵兴搞到了敦煌壁画的拓本,里面有降魔变的具体形状,还辗转替赵兴从西域找来了黄氏三兄弟铸造大铳,虽然这个贪财地和尚收足了钱,但赵兴依然感谢对方那份心意,他右手往屋里一引,嘴里客气道:“大师,怎么跟我岳丈一起来了?”
程老七哼哼唧唧的说不清楚。倒是僧佛印快言快语,他也放下了初见时端的那副潇洒,轻松地回答:“小僧已经受命从斗方寺调往杭州金山寺,刚才那一礼是代表寺院行地,下面才是小僧的本色——赵兄,我是来求你的僧佛印这么一说,赵兴明白了,这人从英州调往杭州,杭州当地的熟人没几个,他便找到了程老七头上,程老七山居寂寞,便跟这位和尚成了朋友……
僧佛印身后,还有几人静静立着,一直未开口。这伙人的首领一位是名典型的胡人,他虬发、褐色眼珠,身材高大,年龄四十余岁,身边侍立着三名中国仆人。赵兴让进僧佛印后,转头细细打量这名胡人。
其实,这名胡人身上的阿拉伯血统已经很淡了,大多数身体特征上,他与宋人差不多。但赵兴注意到他胸前挂地一个配饰,那是莲花火焰十字架,中国独有地宗教、景教僧侣的标志。
“大师来自泉州?”赵兴试探地问。
大师双手合十,做了个印度教拜佛的姿势,迎着赵兴的目光,温和的问:“正是,在下安思达,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赵兴一拍大腿:“这话我爱听,佛印和尚到此来找我,一开口就是求我帮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主动帮我,你有什么可以帮我?”
“我可以安抚你孤独的灵魂!”
赵兴眼珠转了转,手一引:“大师且住下,待我忙过了这阵子,再与大师详谈!”
大师不动,大师身后的一名侍童平静的回答:“大人,我们来自刺桐(泉州),刺桐这座城市是我们兴建的,我们曾听说过大人的名字,大人来往泉州多次,与阿拉伯的蒲易安有过交往,与一赐乐业人也有交往。如今我在你府上又看到了僧人,请问,大人信仰什么?”
赵兴哈哈笑了:“你问了一个深奥的问题,这个问题值得用一生地时间来思考,可我们总不能站在雪地里谈话。”
那名侍童点点头,一边请安思达向里走,一边跟赵兴说:“我听说你曾经聘用了蒲易安的工匠为你建房,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们曾修建了辉煌的刺桐城,还曾是大唐王朝的国教,昔日长安城的许多建筑都留下了我们的手迹。一直以来,我们都期盼你的求助,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们?”
这人实际上还是在责问赵兴的信仰。因为赵兴的交往实在太杂了,他那座庄园里甚至修建了一座以色列人的祈祷堂——当然。以色列人为了修建这座祈祷堂,又特地从非洲、欧洲替赵兴搜刮了一批犹太工匠。除了一赐乐业人外,他还与多个宗教有接触,但来往泉州多次,唯独没有接触过景教人员。
“大师,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观察”。赵兴回避道:“我地亲眷刚从杭州来,我是不是可以先跟他们聊聊。”
安思达马上回答:“我等冒昧了,大人。请给我们安排一间小屋。以便歇息。”
赵兴连忙叫过学生感激这伙人的食宿,自己擦着汗向后跑。
内堂里,程老七在跟女儿聊天,这父女间现在已经有了无形的隔阂,虽然程阿珠力图表现亲热点,但她身上那层官封,使程老七面对这唯一的女儿时。不免有点缩手缩脚。见到自己地女婿来了,他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放了。
赵兴也有点尴尬。他实在不适应自己的岳丈称呼自己为“姐夫”,闲聊了两句,赶紧找了个空,又向陈伊伊屋中走去。
陈伊伊正在盘问程老七随行的船员,她见到赵兴,马上说:“兴哥,泉州市舶司重开了,今后我们的货物可以从泉州走。”
泉州市舶司是在四年前关闭的,当时,新法主持人显露出充分的农民本色。他们认为在全国开多个市舶司,太不方便政府管理,所以决定全国各地地市舶司全部裁减,只留广州一个。但他们没想到,海贸是从外国人手里敛钱,大宋当时的税收只有30%来自农税,而70%来自商税……
新党裁撤完全国各地的市舶司后,他们收钱地时候是方便了,70%地税收缴纳却不方便了,等老百姓手中的钱都被他们搜刮殆尽后,大宋财政没有外贸的新水注入,崩溃了。神宗皇帝见到这种现象郁闷至极,他原本想增加朝廷收入,但如今百姓流离失所,旷野白骨粼粼;他原本想增加朝廷财政,但现在百姓手里再也刮不出钱来了,大宋财政大幅度萎缩,如此一来,变法意义何在?
想不开的神宗皇帝换上了抑郁症,死了,随后哲宗皇帝以儿童的身份登位。重新上台的旧党为了挽救崩溃的财政,决定广开财源,不仅在泉州、密州重开市舶司,在全国任何有条件开市舶司地地方,他们都要开建市舶司。
正是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密州市舶司才得以开埠。
想到这里,赵兴倒是想起自己地新任命,他说的最近特别忙,指地就是这事。新任胶西县县令林积上任了,这意味着胶西建县的事情提上了议事日程,而他最近正忙着团练的事情,竟然也没去县上露个面。
在屋里说不上话,赵兴决定不打搅父女团聚,他跟阿珠打了个招呼,唤齐了从人,动身去胶西县看看。那位僧佛印闻讯也要跟着去,而安思达表示:旅途劳顿,打算歇息几日。
考虑到胶西县还有很多公务,赵兴想了想,又把源业平叫上。这为源推官倒是一叫就走,披上了黑貂裘,英姿飒爽的骑上马,一路跟随赵兴的马车。
密州现在马多了,马车也多了。赵兴在路上见到不少趁着大雪骑马乘马车赶路的人。车里温暖的炉火下,僧佛印一边搓着手,一边找话说:“好冷的天,今年气候变的真厉害——天发阴气,连景教的人都出动了,赵贤弟以为。这预示着什么?”
儒学认为“天人感应”,地球的气候变迁是与人地道德密切相关的。如今这大冬天连续下雪不停,那是因为阴气过剩的原因。为了消解这股阴气,朝廷已经连续下诏:丙辰,诏以春寒,展给卖薪炭限十有五日;甲戌,疏决在京及府界系囚,除了死罪,其余罪犯直接用棍子打一顿,驱赶回家。
不久。朝廷又诏京西路酒务所添酒税剩钱并归转运司,由转运司将酒税增长的部分退还给纳税人;辛巳,诏市易欠(税)户,准予减免一季度的税收。又准著作郎兼侍讲范祖禹所请。在全国各地设立福田院,赡养孤老……
可是雪还在下,做了这么多道德努力,老天爷还是把雪下个不停。
按照中国传统,遇到这样的气候异变,就会有不少野心家跳出来活动。图谋着亡国——也就是改朝换代。所以,僧佛印这个提醒,是告诉赵兴:别给景教那群人给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