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何须全买最贵的?”
戚玉霜便笑着回道:“我们阿显,未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自然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他被她说得脸有点发热,却不愿就此放弃,便把大致数额一一算好了告诉戚玉霜,戚玉霜却毫不在意,捏了捏他的脸道:“何苦来?伤神费力,你小小年纪,还不懂心力的宝贵。再过十年,你便知道为人一世,胸口这点心血,可是用一点便少一点啊。”
她除了正经大事,其他万事都不爱挂心,能支使别人去干的事,断不会自己亲手去做。
戚玉霜没懂他为什么拒绝,心里揣测:他约莫是洁癖又犯了,觉得外面的帕子不干净,只用自己最惯常用的。她试探着问道:“殿下嫌弃外人沾过手?”
周显道:“除你之外的旁人。”
戚玉霜噗嗤一笑,道:“这还不简单?我给殿下重新弄一个吧。”
周显这才有些惊讶,面上也没忍住露出些许讶异的神色来:“你……还会这些?”
他怎么记得,当年戚玉霜在宫中的时候,每日除了练功,就是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因为太多次在上书房的窗外诱惑周显,导致年幼的太子殿下魂不守舍,老太傅气急败坏,想命人专门给她开一堂女红课,好好地教育一下她什么才是女子的操守与品性,却被戚大姑娘直接罢课逃遁了。
“咳咳。”
戚玉霜略微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也是想起了这段往事,觉得面上颇为不光彩,于是道,“殿下不要小瞧我,三日之内,还你一个新的。殿下只管等着就是。”
周显不知信了没有,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反而是戚玉霜咳的那两声,让周显面色上露出一点波动来:“可是心脉受损了?我去叫个女郎中来。”
毕竟剑尖没入心口半寸,即使没有多深,但心口毕竟是人体最为要害的所在,心脉肺腑都在里面,一旦有所损伤,可不是玩笑的。戚玉霜是女子,身上的伤势,男郎中不便查看,还是要请一位女郎中来才稳妥。
戚玉霜道:“如今军中哪有女郎中?”
大孟虽然民风开放,女子不必缠足裹脚,整日待在深闺,但终归是男女有别。像是大孟京城,由于前朝文人士族之风影响,对女子约束较为严格。诸多文臣雅士家的小姐,大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学习女德女红,以此为荣。后来,连带着开国将门这些泥腿子世家,也学起了这股风气,以家中女郎温婉柔弱为雅事,逐渐也把女儿们锁在了深闺院墙里。
再后来,高家出了高贵妃这么一位带着全家飞黄腾达的女儿,此风气就更为盛行了——毕竟见过高贵妃的都知道,她可是洗脱了将门之女一身的野蛮气质,端的是温柔婉转、楚楚动人,比清流文臣世家的女儿还要贤淑三分,这才得了天奉帝的青睐,多少年来圣宠不衰。
不过,自京城以外,直到边疆,女子经商从业的风气都比较盛行。戚玉霜最厌烦京城到处束手束脚的氛围,从少年时就不喜欢待在京城,直接随着戚老将军出征塞北,极少回去,后来北疆战事吃紧,她后几年就再也没回过京城。
北疆是苦寒风沙之地,军中士卒大多是北疆百姓征召而来,除了后厨、缝补之所外,鲜有女子,女郎中更是少见。民间医师郎中,大多是男子,有女儿继承医典学医的,却多半是乡间镇上,为夫人小姐们诊治,精通的一般也只是妇科之症,对军中武器拼杀的伤势,以及毒伤一流,少有研究。
军中医师培养不易,当年戚老将军还在时,为了给大小伤势磕碰不断的戚玉霜诊治,特意寻来位年迈的女郎中,培养许久,才得以让她常常伴随戚玉霜出征,为她诊治。当时,也有人诟病说戚玉霜年纪不大,特权却极大,为她一人,耗费这许多精力,特配一位女郎中。她以女子之身上战场,本来就是累赘,如今又为了她弄出诸多麻烦。后来,戚玉霜以赫赫战功打了回去,让这些人一一闭上了嘴。
只是他们虽然态度倨傲,但嘴里说的倒也是实情——女郎中稀少,作为军中医师更是培养不易。如今戚玉霜离开军中已经七年,当年跟随她的年迈女郎中早已故去,现在眼下,哪里再去寻一个能治刀剑伤势的女郎中来?
戚玉霜心里盘算,有了些打算,却不想让这个事让周显劳心,于是笑道:“我为将这么多年,伤势轻重还是知道的。这伤没有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我自己包扎一下就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的医匣里扯出一卷细麻绷带,牙齿咬住一撕,撕下长长一截,叼在嘴里,就准备去包扎。
奈何身上的金甲层层叠叠,一时间竟有些累赘。
戚玉霜心里叹了一口气,多年不在军中,解甲裹伤又全需自己动手,好一派凄凉景象。
周显却像是提前摸透了她的想法似的,知道她双手不便,前跨几步,手势极为自然地去帮她解脖颈上的披风系带。
戚玉霜微微一愣。
周显表情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就像是理所应当的举动一样,手中动作熟练得与她从前的侍从一般无二,将她颈下的披风系带解开,赤红的长披风刷的一声展开在空中,颜色亮得满屋生辉,如同一面艳烈的旗帜。
周显动作不停,手腕一抖,又是刷刷几下,将披风叠成了平平整整的一小块,放在了窗边几案上。
戚玉霜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心道:周显是从哪里学的伺候人的手法?这……未免也太熟练了。
连她戚玉霜都没自己叠过披风,一向都是进门直接甩下来扔给亲卫去的。
戚玉霜忍不住在心里反省了片刻:连堂堂太子殿下都这么贤惠,我是不是……太甩手掌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