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一刻,走在前面的女人猛然撩开幂篱,露出一张清秀柔婉的面孔。
“王婕妤?”
戚玉霜与周显的目光中没有太多的意外之色,但在看到王婕妤的一刻,依然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来。
王婕妤秀美的容貌一片苍白,时醒时睡的天奉帝脾气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长时间伴驾御前,日夜侍疾,似乎让她憔悴了好几岁。高贵妃与大皇子虽然被幽禁华康宫中,王婕妤却依旧时时刻刻感觉到一种不安感笼罩在她的心上。
把持六宫乃至半个朝堂这么多年的高贵妃,真的会就这么被禁足在华康宫,坐以待毙地等待着天奉帝咽气吗?
要知道,等天奉帝一旦驾鹤西去,太子周显将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等到那个时候,迎接高贵妃和大皇子周昂的,必然是无可阻挡的杀机。
如今天奉帝尚在,周显身为太子,还不好明着动手,如果真的等到那一天到来,高贵妃与周昂,恐怕只有自尽而死的结局。——野兽尚知垂死挣扎、困兽犹斗,可高贵妃与大皇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被幽禁在华康宫中,没有任何反抗与争斗的举动,这本身恰恰就是最大的问题。
而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王婕妤开口,语气中包含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之意:“陛下,恐怕要不行了。”
自从在朝堂上当堂呕出一口鲜血,天奉帝就已经显露出了油尽灯枯的状态,如同一脉油灯,费劲全力地死撑着最后一丝气息。然而,戚玉霜与周显都知道,王婕妤此刻语义隐晦地所说的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奉帝真正的大限,就要到了。
王婕妤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恐怕,就在这两日了。我深夜出宫,便是想要提前告知殿下与大将军,请二位……早做准备。”
她想要提醒太子殿下有关高贵妃与大皇子的异常,然而仔细思量,又觉得没有必要。对于太子殿下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来说,高贵妃与大皇子的举动,他恐怕早就有所留意,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
“只是……”王婕妤犹豫了一下,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握住一根一根细长的指甲,片刻后,终于道,“我侍疾多日,却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戚玉霜道:“愿闻其详。”
王婕妤低下脸,轻声:“陛下这两日,病情骤然加重,以至于呕血不至,似乎、似乎……”
周显双眉猛地蹙起,忽然道:“你是说,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正是。”
王婕妤急忙道,“陛下用膳之前,均需太监先行试菜,临到榻前,我也必然会先尝其中味道,若是无碍,才敢呈到陛下面前。可是这几日,不论是我,还是试毒的数名太监,均无异状,太医为陛下请脉诊治之时,也没有能从中看出任何异常。可陛下的呕血之症却偏偏突然发作起来。我的怀疑并无根据,但我总觉得其中,恐怕有些蹊跷。”
王婕妤的意思,戚玉霜与周显都明白——她怀疑,是高贵妃与大皇子一党,开始暗中下手。
但是,自从天奉帝醒来之后,就只让最贴身的心腹太监与侍卫把守寝殿,将自己所处的环境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就连太子周显也不能经常前往。想要往里面安插人手,更是不太可能。幽禁华康宫的高贵妃与大皇子,又是如何在天奉帝身上动手脚的呢?
周显忽然看向了戚玉霜,缓缓道:“这种病状,与我母后当年临终前,非常……相似。”
戚玉霜身体忽然一震。
当年戚家出事时,元慧皇后身体已然十分衰败。戚老将军身死狱中,戚玉霜不顾身边所有人的劝阻,也没有听从元慧皇后的苦劝与挽留,直接离开了京城,从此远离了所有京中的人与事,就连京中故人的消息,也不想再听到。
但她却知道,在她离开京城之后的第二年,元慧皇后在病痛的折磨下,溘然长逝,举国哀丧。即使远在北疆的小小村落,她也听到了元慧皇后故去的消息。
那一年,她偷偷裁了白布,缠在了贴身的衣袖之中,一带就是一年,算是聊表她对这位慈爱得像是母亲一般的温柔女子最后的怀念。
后来她与周显重逢,周显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元慧皇后过世时的事情。两个人像是保持了一种不动声色的默契,把那段分隔天涯的岁月,一笔带过地略去了。
周显道:“恐怕,我们很快就要进宫了。”
王婕妤道:“事态紧急,我唯一的牵挂,便是女儿孝真,请大将军允许我将孝真留在大将军府中。宫内,恐怕即将要有一场大变了。”
戚玉霜点了点头,没有犹豫,默认了这件事情。
王婕妤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她能够潜出宫门,已是不易,戚玉霜知道,恐怕是周显留在宫中的人手帮助了她。如今她若是离开的时间太久,一定会被天奉帝与宫中的人察觉。
方才一直藏在王婕妤身后的孝真公主终于露出了身形,她看着戚玉霜,细声细气地说道:“大将军,别来无恙。”
戚玉霜撑起一个微笑,道:“公主也是。”
孝真公主看着她的神色,道:“京城中的百姓,差一点就都要死了,前几日我趴在宫中的树上,看到了青屏山的大火。我们都仰赖了大将军的保护,孝真代表百姓,谢谢大将军。”
戚玉霜被她童言无忌的话语逗笑了,道:“公主小小年纪,不要想这么多,快去休息吧。”
她吩咐下人去给孝真公主收拾出一间最好的房间来,孝真公主的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最后慢慢地放开:“大将军,我有一日,也要保护你们,保护百姓。”
“好。”
戚玉霜道,“会有这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