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心中早有预料,但当真正看到□□摘下的这一瞬,戚玉云还是感觉到心底一阵发寒:
“难怪你回城后,从不与回雁堂诸人见面。原来是怕他们认出你的真面目。”
“你究竟是香积寺的寂空禅师,还是回雁堂的老堂主?”
老堂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片刻后,摇头道:“我并没有骗你,我,的确是回雁堂堂主。”
戚玉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戚玉霜的剑尖稳稳抵在老堂主的咽喉上,不使他有任何机会出手。老堂主看着戚玉云冰冷的目光,嘴角的苦涩几乎溢出了皱纹之外。
老堂主慢慢地说道:“我生在回雁堂,乃是无父无母之人。少时采药终南,被猛虎所伤,幸得高太公途经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
“得蒙高太公收留,在高府养伤数月。一日月夜,在府中迷路,遇到了当年待字闺中的高小姐。”
戚玉霜的眉梢蓦地挑起。
老堂主的语调慢慢变得迷茫,对这段少年时期的回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我与高小姐倾心相爱,谁想,她一朝替我上街买药,遇到了……”
“当今圣上。”
风声呜呜,穿庭而过,忽明忽暗的火光,将老堂主的侧脸照得一片昏暗。他苍老的面颊上沟壑纵横,数不清的皱纹投下一道道暗沉的阴影,在说到这一句时,每一道纹路都在轻微地颤抖,仿佛贮藏着一种深刻的、不可言说的痛苦与无奈。
“以她之貌,京中无人可与相尚。陛下一见倾心,求为侧妃,因为陛下太过急切,她直接被一袭花轿,抬进了王府。我不堪打击,削发为僧,剃度香积寺,法号‘寂空’。”
“从此,我与她,再不能相见。”
横贯数十载光阴的爱恨,在短短几句话中,交代殆尽,像是一笔浓烈的墨迹,泼在了一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刻,留给之后数十年的,只有茫茫的雪白之色。
高贵妃把持六宫十数年,宫中几乎无人有所出,背后,恐怕正是老堂主在暗中相助。
“所以,当年害死元慧皇后的毒药,也是你赠予高贵妃的了?”
戚玉霜目光深深地望着他,忽然道。
老堂主的喉咙忽然哽住,半晌后,他轻声道:“是。”
没有否认,没有辩解。老堂主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之色:“那味毒药,无色亦无味,无可觉察,虽并非置人于死地。却能加速人五腑病发衰亡之速。元慧皇后如此,陛下如今,也是如此。”
“因此,此毒,无药可解。”
神医手中药,最终变成了一柄杀人的刀。
戚玉霜双眉骤然竖起,目光中闪过一丝裹挟着怒火的杀意,一个字一个字道:“不知这数十年间,寂空禅师,良心可安否?”
元慧皇后,从头到尾,只是一位被迫卷入宫廷斗争的无辜之人。她生在清贵之家,选配了一位少年皇子,本以为能白头偕老,夫妻恩爱。不想皇位旁落,懦弱的夫君竟一朝登临大宝,她从此成为天下之母,在华服与金银堆砌而成的尊贵牢笼中,困守着彻骨的冰冷与没有尽头的孤寂。
若非周显意外降生,她这一生,恐怕在青史之上,都无可书写,只能化作一对程式化的陌生字眼,作为谥号,永远代替她的名字:
——“元慧”。
戚玉霜的目光如同利刃,深深地剐在老堂主心中最为痛苦之处。
他皈依佛前,前十年,是为了情伤,而之后的十年,是为了双手之上洗也洗不掉的鲜血。
老堂主声音中微微流露出一丝颤抖:“我罪孽深重,不容于佛前,不配称医者之心,有愧于忠良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