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想起沐桑桑,心中一阵悸动。
在安谷城中,他对她动了心。他知道这点情思于大局有百害而无一利,是以断然抽身,可京中却在此时传来消息,赵长乐竟然在宫里。并州的臣子们轮番进谏,极力劝阻不让他进京,可他不能丢下赵长乐不管,这是他欠她的,他必须还。于是他安顿好并州军防事务后匆匆赶来,来到这个他出生和他父母长眠的地方,这个让他们兄妹间生出仇恨的地方,来救赵长乐。
也因此再次见到了沐桑桑。
赵恒的目光看向城外的山野,他的并州军潜伏在那里。躲过各地驻军的耳目进京埋伏并不容易,但并州军做到了,十数年不间断的艰苦训练让他们长成了一支劲旅,等战火燃起,这支劲旅将化作利剑,助他杀回故土。
这次出并州让他确信,赵启统治下的朝廷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击,赵启应该也发现了,否则他不会着急打压沐家夺回兵权,也不会利用赵长乐逼他入京,赵启或许工于心计,但他太弱,动手也太晚了。这个没有母族支撑的少年君主当初没有被当作储君培养,后来又一直被太后压制,他太缺乏自己的势力,推倒沐家或许能让他拿到军队,但他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会趁着沐家与赵启两败俱伤时指挥并州铁骑踏破长平,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天下。
只是,她该怎么办?
赵恒蹙了眉,是啊,到那时,她该怎么办?
“王爷。”云昭远匆匆走近,躬身一礼,跟着警惕地看向周遭的军士。
赵恒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道:“就在这里吧,这里四围开阔,反而不易被窃听。”
云昭远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宫中已安排妥当,只等王爷下令,可在半个时辰内带郡主出京。”
“然后呢?”赵恒有些厌倦,“谁知她还会不会再跑回来。”
云昭远忙道:“王爷不惜以身犯险赶来救郡主,郡主必然十分感动,绝不会再任性。”
赵恒反问道:“是吗?”
云昭远不敢再说,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罢手。但他又觉得自己必须替她说点什么,毕竟她是他的未婚妻子,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守护她。
况且,若是连他也不替她说话,就怕赵恒真的会采纳并州臣子们的主张,彻底不管赵长乐的生死。
云昭远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等郡主脱险后我立刻解除婚约,这样郡主就不会再为此事生气了。”
赵长乐不愿嫁他,这几年她跟赵恒的争吵有一半是为的这事,既如此,他情愿放手。
“不必,”赵恒淡淡说道,“她是恨我,无论你怎么做,她都会继续闹。”
他欠她一条命,这是他的业报,此生此世他注定要背负这个重担。
赵恒抬头看向宫闱的方向,低声道:“放心,我不会丢下她不管。”
云昭远松了一口气,跟着就见亲随走来说道:“王爷,一个时辰前郡主跟安国公府的小姐在宫中大闹了一场,皇帝也去劝架了。”
“大闹?”赵恒皱眉,“她那个性子,怎么会?”
戌时。
沐桑桑起身向后院走去,吩咐道:“我到后院乘凉,谁都不要跟来。”
她拿着团扇,慢慢走去院中一棵梅树的阴影里站定,偶尔摇几下扇子,赶走四周的蚊虫。
赵恒应该已经知道她跟赵长乐吵闹了吧,但愿他能猜出她的用意。
夜风渐起,流萤翻飞,不知不觉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沐桑桑觉得腿有些酸软,低头见树影子里有块石头平平整整,便掏出帕子铺在上面,刚要坐下时,忽然一阵劲风吹过,跟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找我?”
深黑色的人影一闪,瞬间已经来到眼前,沐桑桑抬头看去,赵恒高大的身形落在梅树灰黑的影子里,却又脱出影子的笼罩,带着种冷淡又急切的古怪感觉,定定地向着她。
她千方百计想要见他,一旦见到,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只呆呆地看着他。
赵恒也没再出声,他在黑暗中看她,专注而隐忍,一点点将她的模样刻在心上。
许久,沐桑桑如大梦初醒一般,急急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
“你说还想再坐一次车,我就明白了。”赵恒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异常柔软,“你找我?”
“对不起,”沐桑桑低声说道,“我为了见你,故意惹郡主生气了。”
“不怪你,”赵恒低声道,“你也是不得已。”
与从前几次见面不同,暗夜中的他异样的平和,连声音都是温存的,然而这情形却让沐桑桑更加害怕。从第一眼看见他时她就怕他,他跟她之前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他陌生又危险,她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也不知道他为何肯来,这样的深夜,这样孤男寡女的独处,还有有求于他却不知他会如何索求的紧张,都让她恐惧窘迫,一瞬时竟生出了几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