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庵中。
王雪绮低着头坐在沐桑桑对面,一言不发。
沐桑桑仔细打量着她,她依旧是一身缁衣,却比上次看见时更瘦了,脸上已经隐隐能看出骨相,连嘴唇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灰白色,比起那些真正的出家人安闲和善的气色,王雪绮更像是突然枯萎的鲜花,透着冷寂和灰心。
但沐桑桑知道,如果真的是死了心,反而不会像现在这么煎熬,王雪绮之所以痛苦,还是因为心里有情,放不下却又不能维系,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这样槁木死灰的模样。
沐桑桑心中感叹着,轻声问道:“雪绮姐,你想要出家,是因为我吗?”
王雪绮有些慌乱,抬眼看了她一下,跟着连连摇头。
“可我总觉得是因为我。”沐桑桑道,“当初王夫人要退婚时,你追到我家里,当着我二哥的面说过你不会退婚,雪绮姐,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是说到做到的人,你既然说了不退婚,就肯定不会抛下我二哥。可是现在,你躲到这个地方,还要剃度出家,雪绮姐,你是因为你姐姐,你在怪我对不对?”
王雪绮眼圈红了,摇着头说:“我没有怪你,那件事也怪不得你。咱们从小好了一场,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不会害人,我姐姐她……她是自己走错了路。”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偏过头不再看沐桑桑。
沐桑桑心中一暖。从小要好的几个人,她看错了傅晚,总算没有看错王雪绮。这件事怪不得她们两个中任何一个,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王雪绮因为别人的错误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沐桑桑起身走到对面,轻轻挽住了王雪绮的手,柔声说道:“雪绮姐,我知道你心里很为难,你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我,如何面对我二哥,可是雪绮姐,你可曾做错过什么吗?一切都是别人的过错,不该由你来承担。”
王雪绮的眼泪不停地掉落下来,一颗又一颗,打湿了衣襟。她知道沐桑桑说得对,王青罗的死说到底只能说是走错了路,怪不得沐家人,可她们是嫡亲的姐妹,从小相伴着长大,她在怎么能在出了这件事后再嫁给沐旬鹤?更何况如今家人都已经与安王为敌,沐家却在安王麾下,便是再舍不得,也只能斩断情丝。
沐桑桑揽住她的肩,顺势让她倒在自己怀里,又拿出手帕来替她擦眼泪,柔声安慰:“雪绮姐,你心里一直都有我二哥,你没法子出家的。出家人说四大皆空,可你躲在庙里,却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二哥。雪绮姐,念佛诵经虽然可以让人心里安静下来,却并不能解决你的痛苦,你再缓一缓,再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好不好?”
王雪绮终于哭出了声音。这么多天的躲避,远离家人,满腹心事却不知道可以向谁诉说,她很累,也很无助,此时终于有人说破了她的痛苦,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可以暂时释放了。
沐桑桑没有再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许久,王雪绮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沐桑桑为她擦掉眼泪,低声道:“雪绮姐,你家里人都不在京中,今天是中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白衣庵,我阿娘在山门外等着我们,你跟我回家去,我们一起过节好不好?”
“回家……”王雪绮重复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又想哭,“我现在哪里还有家……”
从她逃出王家又剪了头发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可她没想到,长平竟然会陷落,家人全都跟皇帝去了万年城,这一次,才真是彻底没有家了。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呀,为什么会没有家呢。”沐桑桑耐心地哄着她,“跟我回家去吧,阿娘在山门外等了我们很久了,别让她担心。”
王雪绮身不由己,被她挽着出了白衣庵,许念果然在门外等着,一看见她们就露出笑容迎了上来,挽住了她另一只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道:“好孩子,我们回家过节去吧。”
王雪绮飞快地看了一眼,还好,沐旬鹤没来,她松了一口气,此时她最难面对的,就是沐旬鹤了。
然而到了安国公府,再难面对的人,也都必须面对。
沐桑桑悄悄在边上观察着,王雪绮随很局促,很不自在,然而每次看向沐旬鹤时,眼神中分明又带着情意。沐桑桑扯了下沐旬鹤的袖子,低声道:“二哥,后面就靠你了,你得把雪绮姐留下来。”
天完全黑下来时,家宴结束,下人们撤换了席面,摆上酒果和素月饼请众人到湖边亭子上赏月,王雪绮站起身来,合掌行礼,道:“国公,许夫人,我该回去了。”
众人忙都连声挽留,但王雪绮还是匆匆道别,急急地向外走去。沐桑桑一推沐旬鹤,低声道:“二哥,该你出马了,你快去拉着雪绮姐不放,不管她怎么说都不让她走,快去!”
沐旬鹤脸上一热,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全是些无赖的手段。”
他用的虽然是问句,心里却是雪亮,还能跟谁学?准是赵恒。他自己无赖,连带着把妹妹也教坏了。
然而这一招,应该是管用的。妹妹大约就是这么被赵恒骗到手的。
沐旬鹤腹诽着,却快步追了上去,在王雪绮即将跨出门洞的一刹那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要走……”
王雪绮像被火烫了一般,猛地向回抽手,沐旬鹤却紧紧抓着不放,看住她说道:“你不要走,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王雪绮红着脸,急急说道:“你别说了,我已决心出家,我不想听。”
“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说。”沐旬鹤将她另一只手也抓紧,低声道,“我一直都念着你。”
另一边,沐桑桑扯了扯母亲的衣袖,道:“我们从后门走吧,别吵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