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傅澄
因着父辈的交情,所以傅家的孩子和沐家的孩子自小便相熟,时常在一起说话玩耍,尤其是两家的女儿,傅晚和沐桑桑,见面时从来都是姐妹相称,比别人家的亲姐妹还要要好些。
沐桑桑生得好,粉妆玉琢的一个,性子温柔,说话娇软,所以不止沐家的三个儿子把她当成宝贝一样捧着护着,就连傅家那几个活猴一般的男孩子,看见她时也不觉放低了声音,放软了腔调,假如她肯多看他们一眼,那是连做梦都要笑出声的。
不过傅澄并不在此列。因为他自己生得就好,不像他另外几个兄弟,多半随了当爹的容貌,一看就是粗鲁的泥腿子,再者他是庶出,从小就知道不要做没结果的事,沐桑桑将来是要入宫的,就算献殷勤又能如何,还不是白费力气。
国公府有一大片校场,各色武器装备都齐全,比军营里的也不差什么,男孩们得了空,总喜欢结伴过去舞刀弄枪,傅澄偶尔也去,但他本来就不喜习武,跟几个嫡出的兄弟又不对付,所以即便去了,也总是不合群,独自一个人东溜达西溜达,找些闲事打发时间。
这天傅守义又带着儿女们到国公府拜会,傅澄骑了一会儿马便走开去四处转悠,等回来时,老远就看见傅晚扯着长兄傅谨在树丛边上说话,傅澄习惯性地躲了躲,蹲下身蹑手蹑脚地挪到背后,耳朵里听见傅晚说道:“……过两天等爹爹一走,你找借口跟那个女人闹上一场,到时候以奴犯主的罪名她跑不了,就这一条,娘就算活活打死她,爹爹也不好说什么。”
傅澄咧嘴一笑,要说这些兄弟姐妹里头,傅晚真是头一个阴毒的人,十来岁的女儿家,心肠却比成年的男子还毒些。
不过,这回傅晚可要失望了,傅守义早已经答应过他娘,这次出征带她一起走,这事上上下下都知道,也就瞒着傅晚母子几个。
他正想着,眼睛瞥见花叶上爬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毛毛虫,随手便捏起来,拿一张树叶子裹着,藏在了手里。
再抬头时,两个人已经离开了,傅澄慢慢站起身来,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等傅谨离开后,傅澄只装作偶然碰上的模样,走到傅晚近前说道:“大哥他们去哪里了?”
“还在校场吧。”傅晚飞快的说完,转身就走。
傅澄就趁她一转身的功夫,将那条毛毛虫捏出来,丢在她的肩膀上。
傅晚走得很快,傅澄能看见那条毛毛虫一拱一拱的,顺着她金红的衣衫往上爬,最妙的是,毛毛虫很快就要爬到脖子上了。
傅澄忍不住笑了起来,等毛毛虫钻进她衣服里,就有的好看了。
他转身离开,走的也很快,免得傅晚到时候求他帮忙,没多久,耳边果然传来傅晚的尖叫,不单是尖叫,还带着哭音,傅澄笑出了声。
很快,又有一声低低的惊叫,傅澄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是沐桑桑,正站在傅晚跟前,想是也看见了那条虫子,小小的身子向后缩着,娇怯怯的,像受惊的小猫。
隔得距离有点远,她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不过她睫毛上好像沾了眼泪,太阳光一照亮闪闪的,傅澄不觉就看住了,站在那里没走动。
傅晚也看见了他,回头叫他:“二哥你快来,有虫子,你快帮我弄出去!”
傅澄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看着傅晚的脖子慢吞吞地说道:“这虫怕不是有毒吧?红红绿绿的,哎呀妹妹,这虫好像要爬进你衣服里了!”
傅晚眼泪汪汪,带着哭腔说道:“二哥你快帮我弄下来!”
“这不好吧?”傅澄一脸为难,“男女有别,它爬到那里去了,我怎么拿?我去帮你叫丫头吧!”
傅晚哭了起来,哆嗦着说道:“等丫头过来,它就爬进去了!桑儿,你快帮我弄下来,求你了!”
然后傅澄看见,那个软绵绵的小姑娘飞快地跑去边上花丛里掐了一片嫩叶,用那个衬着手,踮起脚尖凑近傅晚,抓住了那条毛毛虫。
离得足够近,傅澄能看见她怕得要命,脸颊都白了,手指隔着嫩叶触到毛毛虫的一刹那,一滴眼泪怎么也没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先是落在瓷白的肌肤上一沾,跟着又掉在海棠色的衫子上,打出一小点湿。
然后她像痉挛一般,猛地甩着手甩掉了那条毛毛虫,哭出了声。她在发抖,整个人都在抖,却还是哽咽着安慰傅晚:“晚姐姐别怕,我带你去洗一洗。”
傅澄俯下身,慢慢捡起那条虫握在手心里,心道,怕不是个傻子,自己怕成那样,还要去帮别人。
那条毛毛虫他带回去,放在罐子里,每天喂树叶,有一天突然变成了茧,又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时,茧破了,里面空了,不知变成了什么样的飞虫,总之他是没有亲眼看见了。
但他却变得像他那些兄弟们一样,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国公府跑,可惜也没再跑过多少次,男孩女孩们便都长大了,即便是通家之好也不能再随便相见,一转眼间,几年的时间便过去了。
再后面他听说了她定亲的消息,定的是东宫太子,果然和他的推测一样,她注定是要进宫的,他们这些人都没有机会。
但他原本也没指望有什么机会,暴发户家的庶子,即便她不进宫,也轮不到他。
再后面,跟着一帮纨绔在醉红楼吃酒时,那个以美貌闻名京城的新任花魁一身红纱坐在他膝上,轻笑着问他:“听说二郎家与安国公家是通家之好,国公家那位小姐二郎肯定见过吧,果真像外面传说的那样,生得很美吗?”
“跟你这一身风情比起来,国公府的小姐算什么?”有个纨绔吃吃地笑着,那只手顺着便摸到花魁的轻纱底下,“让她到这里来,肯定不及你。”
下一息,纨绔被一脚踢在了地上,傅澄拿了交椅,轻笑着举起又落下,头一下,砸得纨绔头破血流,第二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第三下,彻底没了声息。
纨绔倒是没死,不过傅澄惹了事,回家后挨了一顿死打,跟着便被带去西疆,扔进军营里历练避祸。同游的人说起来时,都以为是那纨绔摸了他的女人,惹得他发火,可那花魁自己想起来时,分明记得当时她也被傅澄踢倒在地,可不像有半分留情。
多年后傅澄自己想起来时,不觉也叹气摇头,可真是个傻子,别人不过说她一句罢了,又不疼又不痒,干嘛就下死手打人,害得自己也倒了霉,要是有下回,绝对得忍住。
然而自己也知道,真要是有下回,还是忍不住。
也许当年总是悄悄盯着她看,看得太久了,傻气会传染,连他也变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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