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我说。
他递过笔录让我过目。该笔录誊写清楚,语法正确,遣词造句别有风味。看完后我在指定处用中文签上姓名。警官拿回记录后好奇地研究了一番我的签名。
“中国的汉字很奇妙,既有实用性又蕴涵艺术性。回头我想让我的小女儿去学中文。说句实话,我一直对中国怀有好感。《图兰朵》看过三遍,还喜欢吃中国炸虾。”
我只能点点头。我不喜欢歌剧,《图兰朵》一遍也没有看过,何况目前我有比歌剧和炸虾更为关心的问题。
“我想问一下,大致上什么时候会有消息,关于抢劫案?”
“不好说。”警官将表格归档,爱莫能助地看着我。“抢劫案通常都很棘手,特别是针对外国游客的抢劫案。来巴黎旅游的人太多了,我们管不过来。当然,我不是说巴黎不安全。事实上巴黎十分安全,只要您能稍微注意点。”
“注意别上错出租车?”
他随和地笑了笑,一边抚摸自己的秃顶。“您的案件是有些蹊跷。一般人也不会下飞机就被抢劫,……不过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多想这事了。一切交给我们来办好了。我只希望今晚的遭遇没有使阁下对巴黎的好感有所减弱。”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警官给我开证明身份的文件,让我明天去中国驻巴黎领事馆重新办理护照。
“就这样了?”我问。
“你在巴黎不会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吧?”他也问。
他这么一问倒提醒了我,我是必须先找到过夜的地方才行。我思索一会,借了巴黎市区的电话簿,按字母顺序翻到到R序列,有两个拉韦尔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后一个与我印象里的数字大致吻合。我照后一个号码拨去,电话铃响了一遍后接通,然而却是录音电话。我没有留言,直接挂断了电话。
警官在开证明文件。我则翻遍衣兜,清点身上现有的幸存物品,希望能够发现遗漏在某个角落的纸币。现在身上的全部家当是:一个连钥匙圈的指甲剪(原来还有一套折叠式瑞士军刀,上飞机时被没收);一枚十法郎硬币;上海至巴黎的法航机票;一支油墨消耗过半的蓝色圆珠笔;机组送的一包未拆封的航空饼干;小说《礼拜五及太平洋上的虚无飘渺境》;外加腕上的老式手表。没有发现纸币。
我把桌上的琐碎家当放回衣袋,拆开航空饼干的包装袋,嚼起了饼干。饼干是草莓夹心口味的,味道还不错。刚吃了两块饼干,警官也放下了手里的笔。
“有办法了?”他问。
我摇头。
“想喝咖啡么?”
我点头。
警官去倒了两纸杯咖啡。我们一边喝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一边吃那一小袋草莓夹心饼干。不一会儿咖啡喝光了,航空饼干也吃完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深谋远虑地判断说,“您总不至于想在警局里过夜吧?”
“当然不想。不过,随便问问,这里有没有睡觉的地方?”
“想睡在拘留室?这可不行。这样好了,到零点我才下班,您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好吗?”
现在是差不多是九点钟,离警官下班还有三个多小时,我盘算了一会,实在想不出解决什么特别管用的办法,便从外套口袋里取出图尔尼埃的小说,翻到折起的页数继续看下去,借以消磨时间。忘了是哪个自以为是的作家说过,好的小说都有启示现实的作用。这句自以为是的断语此刻看来也不无道理。我只看了不到半页小说就省觉自己和鲁滨逊的处境是何等的相似。也许地点略有不同——鲁滨逊流落荒岛,我身在巴黎。然而太平洋上虚无缥缈境无须金钱,我却连个过夜的地方都成问题。不过,总体来说,我可以被看作是流落巴黎的现代鲁滨逊。
流落巴黎的现代鲁滨逊……
啪啦啪啦。
下意识地,我提着书脊抖动书本,希望能够抖出几张救急纸币,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曾有过把纸币当书签用的富裕日子。
一张纸片飘落地上。我弯腰将其拾了起来。
这不是纸币,而是飞机上认识的邻座女子所留下的写有联系电话的法航名片。
斟酌一番后——其实也算不上如何斟酌,仅仅是犹豫了片刻,我便按名片上的手写数字拨打了电话。
。 想看书来
第二乐章 巴黎 第一节 遗嘱 三
三
拨打电话后的半小时内,我接连喝了三杯咖啡。心里不踏实,只有继续看书。
第二杯咖啡时,有一对老年夫妇因为爱犬离家出走而来报案,据说已经出走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看样子警官十分为难,但还是受理了案件。他推测那对夫妇的爱犬因为进入发情季节而暂时离家寻找性伙伴。推测显得极有见地。劝走了寻犬夫妇后警官陪我喝了第三杯咖啡。
咖啡难说好喝,杯底满是咖啡残渣。看来即便是巴黎也有味道糟糕的咖啡存在,我硬着头皮喝完了咖啡。无论何种情况发生——就算是那位斯堪的纳维亚司机用左轮手枪顶着我的脑袋,我也不想再喝一口了。一肚子劣等咖啡哐嘡作响,和着胃酸顶到喉咙口。我勉力压下胃里翻上的一阵阵恶心。
恶心感稍去后,尿意接踵而来。去洗手间释放的与其说是尿液,不如说是过滤后的咖啡。喝下去的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