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看来我的外貌的确具备种族的普遍性。
“坐的是从上海到巴黎的法航班机?”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
“经常接机,航班大致知道。”他以一种缺乏感情色彩的平板法语解释。“可以看看您的护照么?”
这大概是外国游客坐巴黎出租车的程序之一,我拿出护照给他看了。司机点了点头,简单地问了大致方向,踩油门上路。
出租车转眼便驶入郊区高速公路。我昏昏欲睡,几次险些在座位上歪倒。为使神智保持清醒,我打开后座的车窗。冰凉湿润的夜晚冷风吹在脸上似乎也没起什么效果。我放松神经,将后背抵住海绵靠背,用头脑里最后残余的意识辨认司机的身影。
“你是斯堪的纳维亚人?”我问。
“是的。”他从内视镜里扫我一眼。“我生在奥斯陆。”
出租车开得四平八稳,极少颠簸。向外看去,巴黎郊区的夜景不外是树、笔直道路、各色汽车穿梭不停。道路基本与同一时间段的国内干道同样不畅通。我渐渐以为自己仍然是在国内的高速公路上行驶着,只有路边不时掠过的硕###文广告牌提醒我已经身处法国的事实。
金发碧眼的北欧司机打开了车载立体声。法式香颂款款袭来,不知不觉覆上了我的眼睛。没等香颂的第二节放完,我就缩在汽车后座上睡着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浮沉于海水之中。这是一片音乐的海洋,透明的音符在海水里上下起伏,四周的声音低沉和朦胧,如同深海一般既重且厚。向上看去,光明的海面无比遥远,那里的音乐依稀可闻,似乎是有人喃喃低语“Sous le ciel de Paris……”(注:法语,巴黎天空下。法国著名歌手爱蒂特·比亚芙在一九五三推出的唱片)我想游向海面听清楚些,可是四肢无比沉重,身体不断沉向幽深黑暗的海底。海水变得越来越冷。我精疲力竭,不禁裹紧了衣服。冷,身体哆嗦个不停……
蓦地,我恢复意识,醒了过来。
出租车好像已经停下,香颂却不知所终。由于车内没有开灯,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司机开着前窗吸烟。烟头的红点忽明忽暗。往车外看,四周一片漆黑,巷道的尽头有盏路灯亮着光。从那点亮光看来,现在所在之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心脏就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攥着一样难受。冷风吹来,身上肌肉哆嗦个不停。的确很冷。
“到了?” 我转了转酸痛的脖颈,问。
他既像是否定也像是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在哪里?”
“巴黎。”
好消息。我用手掌按摩了一会眼睛。
“为什么停在这里?”
“在等您睡醒。”
“等我睡醒?”
他吐一口烟圈,把烟头弹出车窗,红色的光点在黑暗里跳了几跳,如同死去一般暗淡了下去。
“您必须在这里下车。”他说。
“我必须在这里下车?” 我一下子没有能明白他说的话。人刚醒过来,思维比平常慢了不止一拍。 “为什么?”
“因为这个。”
斯堪的纳维亚人从外套里掏出一件东西晃了晃,看上去形状像枪。仔细一看,是把左轮手枪,而且不像是玩具模型。枪?出租车里怎么突然出现把左轮手枪?尽管思维慢了不止一拍,我还是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明白了么?”
“有点明白了。”我说,“你持有武器。”
“好像还是不太明白,您。”
“可能是刚睡醒的关系。”我谨慎对答,“我只明白你向我展示手枪这一点。其它的还没有全弄明白。可以提示一下吗?”
“D’accord(注:法语,可以),那就给点提示。”北欧司机一直没有转头,只是偶尔从镜子里瞟我一眼。“比方说,去一家无名餐厅吃饭,结帐时付了相当于米雪兰三星的饭钱。对此您怎么看?”
“看法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例如饭菜是否可口,服务是否具备三星水准。”
“饭菜一塌糊涂,侍者好比聋子,小费超过饭钱。”
“那样的话,简直就像……”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在头脑里搜索恰当的法语单词加以形容,“……就像是抢劫。”
“对了,”他点点左轮枪,“就是抢劫。”
出租车的引擎停止了空转,车厢内彻底沉默下来。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