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雾未散,宫里灯火通明。
逃跑未遂的如月被抓住押到了魏述跟前。她不跑,魏述还只是怀疑。她跑了,就毋庸置疑了,魏述只想知道她究竟对小芊做了什么。
“不想被一刀一刀剁碎了喂狗就如实招来。”少年皇子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如月磕头如捣蒜,哭着说不是她做的,小芊的死跟她没有关系,她趁乱逃跑是因为太害怕。
魏述本就没什么耐心,听她狡辩心里就更恼恨,命人将她绑在柱子上,手持燃烧的烛台放在她脸旁。如月被烫得尖叫不已,凄厉如鬼,声音响彻宫宇,把那些宫人们吓得鸡皮疙瘩起了几层。
看着半边脸焦黑的如月,魏述沉然道:“平时都跟你们笑嘻嘻,你是没见过我发火吧?”他绕着柱子踱步,举起烛台靠近如月的另半边脸。
如月吓得浑身发抖,头往一边挣,哭喊道:“不要!奴婢招!奴婢都招!是娘娘让奴婢这么做的!是贵妃娘娘!”
魏述愣住。
宫里只有两位贵妃娘娘,一位是兰馨殿的孙贵妃,还有一位就是他的母妃庆贵妃。孙贵妃深居简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她几次。印象中她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入宫多年并未诞下一儿半女。魏述搜罗了脑海里所有对孙贵妃的记忆,唯一清晰的还是去年除夕宫宴,她和母妃分坐在父皇两侧,本是差不多的年纪,她却看着比母妃老了许多岁。她的弟弟就是战死殉国的前任安朔将军孙靖梧。
魏述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孙贵妃为何要害他,然而如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深渊。
“娘娘担心殿下被小芊迷惑,不思进取,就把她作为人祭献给天师。待陛下破了她的处子之身,就会有人把她带去天师的炼丹房,用她的毛发皮肉炼成美人丹,陛下吃了能延年益寿,重振雄风。
“奴婢以为她去了就回不来了,谁知道她第二天竟然又回到了西三厢。奴婢吓得跑去漪芳殿问娘娘,天师也在,说小芊命骨太轻,炼不成美人丹。娘娘说小芊早晚是个祸害,不能留,就让漪芳殿的两个内侍跟我去了西三厢。
“他们先是逼着小芊给殿下写信,小芊不肯写,他们就用白绫勒她的脖子,小芊挣扎得厉害,他们就让我帮忙按住她的腿……小芊死了后他们才把她吊在房梁上,信也是他们写的……”
魏述手中的烛台落在地上,蜡烛脱离了铜台,烛油溅了一地。
漪芳殿娘娘……害死小芊的竟然是他的母妃!
夜已深,庆贵妃仍未卸妆歇息。她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面朝前庭,像是在等人。雾中灯火阑珊,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浓雾里走出,径直朝她走来,她眨巴了下眼睛,冷静的面上出现一丝裂纹。她缓缓站起身,往前迎了两步。
都说知子莫若母,庆贵妃看着来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十二年前,母妃让我送给皇后娘娘的糕点是有毒的对不对?皇后娘娘对还是个小娃娃的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吃下了我亲手喂她的糕点,之后就一病不起。”魏述深深望着雍容华贵的庆贵妃,回忆着从前的事,心中一片荒凉,“皇后娘娘心善,到死都没有说出去,她怕说了我就活不成了。那年我才四岁,桐姐姐六岁,你借我之手害死了皇后娘娘。
“五年前,你和赵蒙私会被我撞见,你指着他告诉我他才是我的生父,我不姓魏姓赵。你们情投意合,是父皇拆散了你们,从那时起你就有意在我心里种下了怨恨父皇的种子。
“昨日,你给我下了一个连环套,用小芊的死来激怒我,借我的手去杀父皇。我是你的儿子,你太了解我,我就像个木偶一样一步一步被你牵着走,走进你的圈套,完成你的阴谋,沦为你的杀人工具。
“你完全可以杀了如月灭口,让我查不到你这里,但你却故意留下破绽让我发现,让我知道是你幕后指使的,引我来这里。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庆贵妃微微颔首,道:“对,我儿说的都对。”
魏述眼泪涌出来,他用衣袖蹭了下发酸的鼻子,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波澜,问她为何要那么做。
庆贵妃的理由再简单不过,说出来让魏述整个人都惊呆了。
“因为日子实在太无聊了啊!”庆贵妃笑,“看到太平日子,我就心慌,看到他们开心,我就难过。凭什么?尘世如此险恶,人生如此糟糕,恶魔不只我一个,要毁一起毁啊!
“我儿听过螳螂捕蝉的故事吧?每个人都想做那只黄雀,都想把别人当棋子,为此不惜阿谀逢迎,虚情假意甚至作恶多端。赵蒙,他就是这样的人。”
魏述愕然望着她,赵蒙?他的生父?他们不是情投意合的苦命鸳鸯吗?
“之前母妃骗了你,我和他才不是什么情投意合,于他而言我只不过是枚棋子罢了。他的目的是以赵代魏。可大魏百年基业历经数代,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他怕天下人不服,骂他狼子野心,就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庆贵妃定定看着魏述。
魏述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指着自己,“我?”
庆贵妃吸了口气,道:“从让我怀上他的孩子时他就蓄谋已久,之后更是步步为营。害皇后,除魏迎,借你之手杀你父皇,都是他一手谋划的。如若当初你父皇肯立你为太子,也不至于有今日。魏迎在南方秣马厉兵,北境又捷报频传,赵蒙他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母妃什么都知道,把这一切看得透透的,为何还要助纣为虐?”魏述痛心问道。
庆贵妃仰头笑,美目中流露出狡黠之色,上前拉起魏述冰凉的手,不疾不徐道:“他费尽心机做这些,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的儿子——你登上皇位。对你好的事,我为什么要阻止?不过是顺水推舟。但是……”庆贵妃压低声音,紧盯着魏述,神色凝然,“他把我当棋子,孰不知他也入了我的局,我才是那只黄雀。赵蒙他太自负,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魏述听得惊心动魄,颤声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我……不是……赵蒙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