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的这边,一个历尽沧桑的男人悄然独立,泪流满面,痴痴地遥望他的一对亲生儿女,听他们喊另一个男人为爹,而孩子长得这么大,过得这么好,自惭形秽的他,即使没有琬玉阻挡,他又哪敢认儿?
一座小亭,隔出两个世界,那边,合家团圆,这边,凄凉孤寂。
程喜儿忧心地注视她带来的“伙计”,柔声唤了他,再跟琬玉道别。
“琬玉姐姐,今天谢谢你的安排,我走了。”
“春香,送客。”
春香?领程喜儿往后院走去,男人则是低头缓步跟在后面。
一直刻意不看那男人的琬玉站起身来,目视他们的离去。
她从来不知道那人的背影可以如此孤独,悲伤,沉重,他昔日的逍遥,自大,狂傲呢,哪儿去了?都被什么消磨殆尽了?
八年时光过去,回来了一个几乎是截然陌生的江照影。
雪花飘落脸颊,湿湿凉凉的,她也不去拂,任眼前水雾茫茫。
“小姐,进屋了。”春香回来,轻声唤道。
“等等。”她走回凉亭,坐了下来。
“外头这么冷……”
“你冷就进去。”
“我陪你。”春香执意站在她身边。
琬玉愣愣坐着,看那绵绵白雪下得铺天盖地,仿佛就要将自家院子,或是宜城,甚至是整片天地覆没了。
春香轻叹一声,她知道小姐心情仍然激动,可坐在这边,不是办法。
她都是生了两个孩子的老丫头了,小姐也早就“辞”了她,只要她专心照料家保和孩子,而她持家之余,有空就会过来陪小姐坐坐,聊聊,已是多年的老姐妹,她有话一定要直说。
“小姐,既然你见过他了,也算是一个了结……”
“不是我要见他的。”琬玉还是很激动,立即反驳道:“是喜儿一再求我,要我给他见孩子,见一眼就好,我,我……唉,我怎会答应啊。”
“是小姐也想见他吧。”
“没这回事。”琬玉更激动了,用力握紧了拳头。
“好吧,给他见少爷小姐,就像刚刚安排他远远看着,也就够了,你薛夫人何必出面,还拖我一起出来扮黑脸?”
“我之所以出面,是提防他跑去认孩儿。”
“他不会认,他也没有能力认。”春香又是大叹一声。“姑爷变了,完完全全变了一个样,相貌是没变,可那神色呀,要我在路上遇见他,我还不敢说一定能认得出来。”
“不要再说了。”
“有些事情说开了,小姐你心里会好受些。”
“没什么好说的。”
“不说就不说,你从以前就不肯说他的,心事全藏在心底,半句骂他,恨他的话也不肯跟我说,唉,你这样闷着,我如今回头想想,你难受啊。”春香那几年不敢说的想法,现在全说了。
琬玉抿嘴不语,只是扯紧指掌间的手绢,凝看亭外落雪。
“瞧小姐你这股闷气,还不消消?马上叫老爷看出来了。”
“我不会让老爷看出来的。”
才怪,春香在心底嘀咕,老爷那双眼睛啊,温温和和的,可看东西就厉害了,看书可以看到进士及第,看妻子的心情更仔细,她这几年服侍下来,哪能不感受到老爷对她家小姐的温柔体贴。
“没人知道他来吧?”琬玉又问。
“我让他们走厨房送菜的小门,没人看见。去喊姑爷的家旺也只当他是油坊伙计。”
“好,你也不准说出去,连家保都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