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秀保所想,这次前来宣读秀吉御教书的不是别人,而是三成的亲信,有着“仁右卫门”之称的增田右卫门少尉长盛。此人与三成同为五奉行,言行举止无不以他马是瞻,相较与长束正家,他和三成的关系更为融洽。虽说关原后兵败出家,但最终还是携长子进入大阪,为丰臣家献出了生命,就这一点来说,倒也不可不谓是忠臣。
但他毕竟是三成的至交,耳濡目染自然对秀保没有什么好感,因此当三成将这份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交给他时,竟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秀保快马加鞭赶回骏府城时,增田长盛早已在本丸大广间中等候了。中村一氏作为三中老之一,和长盛也算是有些交往,知道此人乃是三成的代言人,自是不敢怠慢,一边躬身斟茶,一边指着旁边盘中的糕点笑眯眯地请他品尝。
增田长盛在京都早已尝遍各色美食,对于面前盘子中的淡黄色的团子并不太感兴趣,但是出于礼貌,勉强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可没想到刚咀嚼了几下,便被这种口感独特的糕点所折服,不一会工夫便已将盘中所盛食去大半。
想必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长盛擦了擦嘴,对中村笑道:“若非式部殿下,在下还真就错过此等人间美味了,虽是其貌不扬,但一口下去却是满口酥软,齿颊留香,真是让人爱不释口啊。“
听到长盛的夸赞,中村也是大为兴奋,兴致勃勃地和他介绍起来:“能让大人满意在下深感荣幸啊,此物名作安倍川饼,乃是在麻薯上灑滿了培煎過的大豆粉制作而成,由于先在安倍川附近制作,因而得名,大人想必不知道,此物原本是献给内府殿下的贡品,在下转封至此方得以品尝,乡间土产,还请大人见谅。”
正当两人谈笑风生之时,秀保“不恰当”地走进了房间,长盛那张长长的马脸顿时晴转多云了,中村见秀保来了也马上收住了嘴,与长盛稍微拉开距离,恭敬地向秀保行礼。
秀保虽说年纪轻轻,但毕竟也经历过大风大浪,对于面前这位秀吉的使者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用一种冷峻的眼神盯着他,这倒让一向孤傲的长盛颇为惊讶,作为秀吉的近臣,除了秀吉和三成,还真没有什么人敢如此对自己,长盛顿时有些不悦,但没办法,谁叫自己的官位比不上面前这个少年呢。想到这里,他心有不甘地躬身向秀保行礼。
秀保虽说和三成不对付,可并不想和长盛闹僵,见到对方行礼,他也颇为恭敬地还礼。待众人坐定,秀保便直入正题:“长史(右卫门少尉的唐名)大人为了秀保千里迢迢赶到骏府,在下真是过意不去啊。”
这边刚一说完,长盛便大手一挥,冷冷地说道:“侍中殿下可别误会,卑职不过是奉太阁殿下之命行事,与您无关,在下京中还有要事,待宣读完太阁的御教书便要返程,这里就开门见山了,不再罗嗦了。”
秀保见长盛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心中甚为不悦,但考虑到他是秀吉的近臣便强忍怒火,恭敬地请他宣读御教书。
长盛在秀吉身边多年,深懂察言观色,他看得出秀保压抑着愤怒,倒也有些害怕了,虽说自己的秀吉的近臣,但秀保还是秀吉的侄子呢,孰轻孰重自己还是能够分辨的,虽说三成和秀保不和,但自己完全没不要做这个炮灰,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刚才给秀保的下马威就当是和他进门时对自己的不敬扯平了,这样便也足够了。
因此,长盛便没有让秀保跪接御教书,而是直接将它交到秀保手中,口气也缓和了些,相对温和地对他说道:“殿下在东海闹出这么大的事,太阁起初十分气愤,准备命伊木远雄率黄母衣众前来擒拿殿下,卑职赶忙将此事告知利家殿下,利家殿下当即进城向太阁解释,并且将您派人送至他处的叛贼密信一并交给太阁审阅,这才使得真相大白。不过殿下斩杀加贺爪忠澄,屠中田城毕竟有欠妥当,因此正如书中所说,太阁认为殿下功过相抵,也便不赏不罚了,并让卑职提醒殿下,此事一,路上务必要多加小心。”
秀保知道长盛想借此向自己献殷情,虽说不大相信他会为自己说话,但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能故作感激地答谢道:“多谢长史大人从中调解,这份恩情在下定当铭记于心,以后要是有用得到秀保的地方,只管告知在下,定当尽力而为。”
俗话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自己只是随口说说,便能获得秀保如此许诺,长盛倒真是对秀保的品行有了新的看法,内心甚至都有些内疚了,但最为三成的盟友,怎能和他的对头如此近亲?为了避免被秀保拉拢,长盛和众人随便寒暄了几句后便提出要回伏见复命了。
见长盛起身要走,秀保立马将其拦下,微笑着劝道:“大人难得来骏府一次,如此回去岂不可惜了欣赏美景的机会?内府殿下已派人来迎在下去江户,定要马上起程不可耽搁,不然肯定要亲自陪您游览骏州的大好河山,要不就让式部殿下陪您如何?”
说罢,秀保瞥了中村一眼,中村一氏心领神会,接着劝说长盛:“侍中殿下说的是啊,何况现在正是享受仙石原温泉的绝佳季节,大人何不在此小住几日,也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啊。”
虽说和秀保不能太过亲近,但中村的邀请却是不好拒绝的,况且秀保即将动身前往江户,不会陪自己一同游览,这样的话便不会有问题了。思虑再三,长盛终于答应了中村的请求,秀保当即和二人告别,怀揣御教书离开了大广间。
就在去往兴国寺的路上,早已对长盛不满的岛清兴终于按耐不住了,大大咧咧地骂道:“他增田长盛算个什么东西,竟能如此怠慢主公,要不是高虎拉住我,早就一刀砍了他。”
藤堂高虎虽说努力克制,但也对秀保的做法有些不满:“主公,恕在下无礼,增田此人乃是石田的走狗,您怎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对他感恩戴德,况且是他自己说要回去复命,您为何执意让中村殿下留下他并且好生款待呢?”
秀保晃晃悠悠地骑在马上,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岛清兴,头顶阴云密布的高虎,倒是觉得有些欣慰,这两人是真心替自己着想啊。他停下马,示意两人靠近些,将双臂一左一右搭在他们肩上,这一刻,他们不像是君臣倒像是朋友。
秀保慢悠悠地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对他施以颜色,但他可不是加贺爪忠澄,哪能说杀就杀,别忘了他身后还有个石田三成呢。我又不是傻子,怎会相信他的话,但是总该给他留点面子吧,招待他几日也算是交个朋友,就算朋友做不成,至少不会是敌人吧。”
虽说不太认可秀保这种姑息的态度,但主公毕竟是主公,既然他话了,二人便也只能听从。这一路上秀保恩威并施,连纵合横的精彩表现着实让作为家臣的他们感到无比的惊讶和光荣,他们真的不敢相信,当年那个纨绔子弟,如今陡然成了丰臣家不可或缺的一员,跟随在他身后,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
一行人于当天深夜抵达兴国寺城,第二天清晨,不顾大雾阻隔,越过箱根山进入了相模国境。相模作为北条家的统治中心,经济一度非常达,但是随着北条家的改易,相模国的中心地位也被江户城所在的武藏国所取代,经济自然是大不如前。由于在骏河耽搁了不少时间,秀保等人未在此地多做停留,沿着相模湾一路向东进入家康的统治中心武藏国。
此时的江户本丸御殿内,家康正拿着本多正纯写给他的密信在房中反复踱步,本多正信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突然,家康叹了口气,摇着头对正信说道:“就算如弥八郎所说,若非亲自试探,我仍不能对他放心,你传令下去,潜伏在宇都宫的忍者暂时不要撤离,一切等我宴请过这位侍中殿下再做定夺。”
本多正信答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家康将信死死地攥在手中,双眼直直地盯着墙壁上的三叶葵,意味深长地说道:“秀保,是龙是蛇就看这次宴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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