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咕咚”的水声在我耳畔响起。
还来不及反应,水就从我的口耳、鼻子猛灌进来。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我试着拼命划动手脚,想要冲出水面,却因缺氧而失去力气,慢慢地在黑暗中放弃挣扎,在水的压力下,渐渐地沉入湖底。
“凌儿,凌儿,你醒了吗?”师父在门外询问。
“嗯……”我忽地睁开眼,慢慢清醒过来。原来……又是那个噩梦。
每次入梦,那个噩梦,如期而至,如影随形。我在不断地挣扎中一次次惊醒,又一次次浅浅地睡去。十九年来夜夜如此,反反复复,生生地将人折磨。每当午夜梦回,我总是一身冷汗,身体忍不住地发颤。
“先生,稍等,我马上就来。”
“好的。不急。我在前厅等你。”
“好。”
我缓缓起身,脸、脖子和胸背已经湿透,身上感到阵阵寒意。我走到镜子前,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皮肤发黄、薄唇粉里透着紫。我的头发被冷汗打湿,耷拉着又卷曲。25岁本该如花一般的年纪,黑发中却掺着亚麻色的发缕,有些发丝还灿若金子。过不了多久,这些金色发丝就会变成银白,这可真是人未老,而白发生。
我叹了口气,擦了擦身,再次打量自己:一米六几的身高,身材干瘦。平刘海、齐耳短发。一张小圆脸是平而无肉,且面无血色。幸好我还长着一双大眼睛:深深的双眼皮,淡淡的眉毛和睫毛。瞳色在光的照射下呈金棕色。这双眼睛清澈且不失灵气,是我这个相貌平平之人身上,唯一能看的地方。不想让师父久等,我迅速换好了衣服,洗漱完毕推开门走出房门。
我住在墨居。它是一座有着八扇黑漆丝竹门的四进丝竹台门。这是我师父祖上留下来的私宅,有些历史了。乌瓦粉墙,青石板路,木格门窗。庭院间种着不少花草树木。门柱、梁架、门窗都刷着乌漆。门罩、屋脊、房檐、窗棂和墙顶各处都有不同质地、形状的木雕,雕刻精细,独具匠心。
我是喜欢这座宅子的。雨天站在廊下,看天井的雨帘如瀑。晴天在后园赏花追蝶,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台门幽?静谧,是个适合静养的好地方。
我的卧室在后楼二层。后楼位于台门的最深处。从后楼朝南走,穿过过道,沿着游廊,走过一个天井,便是后堂。再从后堂步入第二个天井,绕到中堂,进到第三个天井时,我便看见师父站在前厅等我。
站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米七八的个子,算不上高。宽肩窄腰。脖子不粗也不细。钻石脸型,寸头,古铜的肤色。浓眉大眼,那双眼睛即便是内双也是好看的。黑色的眼珠,双目炯炯有神。他的鼻梁高挺,鼻头稍钝,鼻翼微宽,上唇薄而下唇饱满。
师父喜欢笑,眼角和嘴角有微微的细纹。不笑的时候虽是严肃,但是只要他一笑,就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
他叫南宫骁,人们唤他:玉衡君。
“走吧,凌儿。”
师父的嗓音磁性清亮,只要他一张口便能吸引人的注意。我微笑点头,随他穿过最后一个天井,走过砖砌的仪门,迈出了轿厅。
每日天还未亮,我和师父走在斑驳的石板路上,天昏暗暗的,巷子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走过长长的巷子,我们会在巷尾的馄饨摊上吃个早点。师父的宅子在这巷子的最深处,馄饨摊在巷子的另一端末。
巷子左边的宅子临河而建。河对面又是连甍接栋的古宅,白墙黑瓦,隐在凌晨的雾气中。吃完早点,我们步行过一座四人宽的石拱小桥,再走一段路就是一个小的公园。有那么几个早起晨练的人在打着太极。空气中有香樟树散发的淡淡香气。公园的不远处有一座山,叫稷山。从师父家就能远远地看见这座山。
晨雾中有一辆黑色迈腾亮着车灯,在公园入口处的停车场内等候。师徒二人上车后,车子便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我们要从皇城的西北角一直向南。车子开过无数个街道,经过一排排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居民楼。此时的皇城是安静的,薄薄的雾气中,街道两旁的路灯灯光闪烁。初秋的凌晨天气微凉。车内我和师父穿着布质华服,并排而坐。新帝节俭,大臣的华服也很是实用简单。无冠,白色中衣,加上玄色外衣,右衽交领,系带即可。即便是走在街上,大臣们的朝服也和路人穿的没有多大差别。
车子沿着皇宫外的街道绕了半圈,最终开到了御道街。御道街很宽,可以并排开十辆车。街的两边,有参天大树。皇宫就在街道末端巍峨耸立。车子继续行驶,从外五桥和护城河前开过。右转进入皇宫东面的街道:华光道。司机驾车慢慢靠右,最后停车在泊车位上。
我和师父下车,步行过人行道,踏上皇恩桥,进入东华门的第一层守卫和设备安检。通过宫墙的门洞又是另一层守卫和设备安检。我们向右转进入连廊。绕过庭院,再向左走,眼前的是文华殿。师父是本朝左史,平日就在这文华殿当值。只不过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并非文华殿,而是文华殿西侧的奉天门。
新帝勤政,每日天未亮就在奉天门听政。从文华殿到奉天门,又是很长一段距离。等到我们通过最后一道安检的时候,我的额头已经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沁出。
踏上御路石,登上一层层台阶,便到了奉天门。奉天门,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高约十六米,方格窗,檐下施单昂三彩斗拱。殿中有几十根木柱支撑,木柱粗且高。皇帝御门听政,三省六部九卿,大小官员向西跪坐。殿的西边有张临时放的紫檀木长桌,配着一把紫檀木拐子纹宝座。宝座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张红木矮桌配着一把方凳,为左右史专用。
每日早朝,在左史身侧为师父代笔是我的工作。现在虽是二十一世纪,无论是家庭、公司、企业,还是国家单位都用电脑记录。但是皇宫内按照祖制,一直沿用手写史书,来记录皇帝的言行。按理说,我一个没怎么上过学,相貌资质能力都平平的女子,根本不配进皇宫。就连跪在奉天门,做个给皇帝奉茶的婢女都是不配的。但抵不过我是左史座下第一弟子,在他的辛勤教导下,勉强写得一手好字,所以这才有机会在这奉天门上替师父代笔,记录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