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广陵府衙内的一间上房内,孟再福跪着向上首李臻叩首道:“陛下,您还是回京吧,太后派来传话请您回京的内使又来了。水患才过,只怕要有瘟疫疾病,请陛下万万珍重龙体,速速回京为盼。”
李臻眉目抑郁:“这堤坝年年都有修,却仍是年年都在不同的地方决,曲水堤岸累遭决溢,田不可耕,房屋倒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河工处处有弊,地方官府却只是会和稀泥抹得一干二净,全然不顾百姓们这一水患毕生财产都付之流水,……岂可轻轻放过!”
孟再福看李臻如此,这几日他已跪求了几次,知道这位陛下心志甚坚,一般人说不转他,连忙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安妃那儿。
安妃接到了他求助的目光,抿嘴上前给李臻披了件外袍柔声道:“二郎,水患如今已平息,二郎这几天睡都没睡好,亲自带人到堤坝上查勘,又督促地方官员救灾,已是尽了为人君之大慈悲,只是这天下除了这里的百姓要照应,还有别的地方的政务需要二郎打点呢,总得回京去才好料理——再说了,二郎原来来这儿只是看看秋闱就要赶回去过中秋的,中秋徽王妃要进宫的呢,若是您赶不回去,只怕徽王妃倒要受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的挂落,反为不美。”
思及生母,李臻脸上柔和了些:“没事,水路回去还来得及。”一边却又想起一事问孟再福道:“话说回来,那天决堤我竟忘了那许宁的秋闱情况了,也不知考得如何,你有问过宋家那两兄弟么?”
孟再福心下暗自叫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那许宁在贡院前排队等候唱名时听说曲江决堤,当即弃考借马回家去了。”
李臻愕然:“竟是淹到了万松山下吗?那唐氏可是身怀有孕,可有大碍?”安妃一双妙目也关心地看向孟再福。
孟再福道:“听说那唐氏和其母半夜被养的狗叫惊醒,出门看水势不妙,便连夜上了山在沐风书院,不过那唐氏因深夜跋涉,大概受了惊吓,业已分娩得了一女,如今已与许宁回了武进县了。”
李臻先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叹息道:“虽然有惊无险,只是这许宁弃了秋闱,未免可惜了,又要再等三年了。朕却等不得,只能看看这一科还有没有可用之人了。”
孟再福道:“听那宋家二郎说,当时消息并未确实,只知有堤决了,已答应许宁立刻派人去查探他妻室,结果许宁完全不顾秋闱,毅然弃考,后来听说他当时误以为妻子被洪水冲走,竟然吐血昏迷,大病一场。”
李臻脸色微微变了变:“竟是如此儿女情长?”他背了手皱眉道:“太上忘情,若是这般拘泥于小家小户,小情小爱,倒是格局小了些,只怕他心慈手软,难堪大用。”
安妃一双明目扑闪了一下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不懂陛下说的那些大道理,只是觉得这人对发妻能如此守义重情,只怕若是真投效在陛下氅下,也能是个忠君不畏死的好男儿。”
李臻笑了下:“你们妇人自是对这等重情重义的男儿青睐,只是朝堂险恶有甚于江湖之水,若是他一心念着妻小安危,儿女情长,是不会有那等一心向前开创千秋万业的孤勇的……且再去太学那里看看可有能用之人吧,我想要走的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若是走到一半畏惧退缩,那不如一开始便不做……明儿先回京了。”
安妃知道李臻一旦拿定了主意,别人若是还要劝说,便要弄巧成拙反招他反感,让他越是不肯回转,便不再说这些,只和他说一些回京的琐事,一边心里暗暗为唐宝如和许宁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注: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此为鲁迅的诗,因为十分贴意,所以这里借用一下。
这里的皇上是刚登基,充满热血沸腾,有着理想化的治国方略,虽然知道艰难,但是仍有着一股青年人的热血,所以他希望他的追随者也是和他一样有着道之所在,虽万人吾往矣的一往无前牺牲的勇气,希望大家不要认为他是没有人情味,做大事者的确是需要牺牲的。
☆、第45章两母相争
正是秋收之际,清溪村却是迎来了预收秋税的税差,在祠堂前开了桌子摆了大秤巨斗粗麻袋,让村长敲着锣通告家家户户的按册收粮。
许留正和罗氏从地里回来,上前问那收税的官差查自家要收的税时特特提道:“我家和去年不同,如今赘出去的二儿子却是归宗了,他身上是有功名在身的。”
税差嗤之以鼻道:“不过一个秀才功名,只免了两石米,还差十石,今年广陵府那头水患,官府开了官仓赈灾,如今却是没粮了,府衙那边谕令,地方须得尽快预收秋税,无论如何得救济那些灾民呢。”
罗氏心头肉痛道:“我儿子今年参加了秋闱的,应是能中举人,若是中了举人,一家税赋应是尽免的。”
那税差拿眼白一看罗氏,鼻孔朝天嗤笑道:“桂榜前儿就已经放了,广陵府那边连鹿鸣宴都开过了,若是你儿子得中,如今早该跳过魁星舞了,哪里还在这里懵懂无知?你们交不交不交下一家!”
这时旁边等得不耐烦的同乡们早哄笑起来,有的奚落道:“官老爷可不知道,这位举人的亲娘可是为了能免这税,豁出了脸皮跑去把死契出赘的儿子又给硬生生赖回来了呢,好不怕人!我们可不敢惹她!”
又有人嘲道:“可见命该如此,这孩子若是不回家只怕就得中了,一回许家就中不了。”更有人交头接耳议论:“只怕是自己吹出来的罢了,不然如何哄得别人把他家的孩子还回来。”
一时村人议论纷纷,讥笑声不绝,许留和罗氏脸上红白交加,窘迫万分的回了家,罗氏却恼怒道:“怎么可能不中?有宋老爷打点帮忙,岂有不中的?”一边却恶狠狠地骂段月容:“整日在家,也不看好家,门口那葱又是给哪家贪小便宜的摘了去!”
许留皱了眉头抽了一管烟道:“只怕那官差误传了也未可知,明儿我们去县里看看。前儿不是捎信来说得了个女儿么?只是当时正是地里最忙的时候,只让人送了礼钱进去只说待满月再说,如今算着日子也快满月了,进城去看看也正顺当。”
第二日一大早许留和罗氏果然起了身便往武进县赶去,直接赶到了西雁山下,却偏巧遇到了宋家兄弟从山上下来,看到他们两老还是下马打了个招呼,许留少不得客气地问了两句科考的情况,宋远熙道:“大哥已是中了举人,明年便要入京春闱了,可惜了许兄因为当时听说曲江决堤,心系着身怀六甲的嫂夫人,便弃了考回去接应嫂夫人,否则这一科他原定是得中的,不过伯母也不必太着急,许兄这科不中,再待三年,下一科定是榜首,再则也要给伯母道喜,喜得千金。”
罗氏一听心头大怒,却仍是顾忌着宋家两个公子出身高贵,大公子又刚得中了举人,不敢造次,只强忍着熊熊怒火道谢后便直接和许留冲往香铺。
许宁正在香铺前头支应生意,看到罗氏和许留进门,脸色不对,心下已知是兴师问罪来的,将两老才让进后院内,罗氏却是压抑不住,进了院门便刷的上前给许宁打了一巴掌,破口大骂:“你如何就弃了考?这一科有宋大人打点照应,本是必中的,下一科人家宋大人却是要回京了,谁还管你是甚么人?放弃了大好机会跑回家!你媳妇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能帮上什么忙?家里又不是没人照应,为了个赔钱货便放弃了大好前程!这三年也是好等的?你爹娘指着你出息了照应呢!你如今却只是贪图享受,恨不得死在媳妇怀里,吃着没出息的软饭,哪里管亲爹亲娘还在水里火里?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指着我儿科考得进免税呢!谁知道却是个丢人现眼的……也不知多少人笑你……”
罗氏骂得正畅快,却不料里头横杀出来一个妇人,正是刘氏在里头替女儿做饭,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她本就是个一点就炸的脾气,早撸了袖子冲出来抬高声音骂道:“天下也有你这等做父母的?孩子做事只会泄气阻挠,莫说出钱,连夸奖两句都不见,事若果然做不成了就只会打骂,若是事情居然成了,摊开手便要拿钱!你这样做人母亲,孩子怎可能成人成才?媳妇生了孩子,只说地里忙来不了,反正这孩儿是姓唐的,我们也不和你们计较,但许宁如今也是个为人夫为人父的人了,你也没养过他几天,上来就使劲作践!许宁先是唐家的女婿,才是你家的儿子,莫要给脸不要脸,出钱请先生念书的是我唐家,他不考试回来照顾媳妇是他情深义重,街坊邻居,谁人知道不夸他一声,只有你家这等人家,不以为荣,倒以为耻!我看你们许家这等教养,再生一百个儿子,也都是些不知廉耻的!”
宝如正抱着淼淼在屋里困觉,被这两个尖利女声给吵醒了,透过房间看到许宁半边脸肿了起来,病后有些苍白的脸上鲜红指印宛然,眉目阴郁,脸色暗沉,心里正暗自担忧娘骂起人来收不住嘴两边吵个不可开交,没想到刘氏这一通骂后,罗氏虽然气得发疯,却被许留拉住了上前赔笑道:“亲家母不要介意,内人也只是一时着急,怕许宁这孩子不懂事,耽误了秋闱耽误了前程,倒是白白辜负了唐家这些年的栽培之恩,一时说得急了些,是她不会说话,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得很,你看,这小衣服还是内子亲手做的送了来,本就是来看孙女的,只是在外头听了些不好的流言,怕给你们丢了脸,才急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