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艰难惟一死,他原打算等公主死后他也自己偿命的,然而事到临头却又苟活着,直到官府找上门,他才感觉到了释然,终于得到了自己的报应,阮清桐直接被押下天牢等候定罪,想来定是性命不保的,也不知消息传出后多少人要为之叹息这一代名旦的陨落。185txt
他们刚刚跪送走帝辇,临走前李臻在前头交代许宁、长公主等人如何处置此事,安贵妃与宝如在后头,到底才亲眼见到一桩为情杀人的案子,众人都居于高位,不免都有些触动,安贵妃持着宝如的手十分有感慨的说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宝如看她大有自感身世之意,看官家正在前头交代并没注意她们,便宽慰安贵妃道:“娘娘身为一品内命妇,荣宠贵极,已是比许多女子幸运,实不必太过自伤,总该为了孩子,自得其乐一些。”
安贵妃看宝如一双饱含同情的眼睛,忽然忍不住嫣然一笑,握了握她的手道:“夫人果然是古道热肠,我的处境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有时候不争即是争,请放心便是了……”又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看了看许宁,又看了看她叹息道:“许大人待您真正是始终如一,也难怪夫人能一直如此谦厚纯善,这世事无常,多少人白昼营营,性灵汩没,唯有夫人始终保持初心,还望将来一如既往才是。”
戏尽人散,许宁解下身上的暗蓝大氅,给宝如身上披上,宝如转头看整个戏园子冷清无限,仿佛适才来的时候热闹兴盛都是错觉一般,湮没在黑暗里的戏台子里,仿佛仍有着清响透云,曼声动魄的唱腔在隐隐传来。
许宁带着宝如登了车,车子动起来,这一夜细究源头,仍是因为宝如而起,她心中滋味难言,一直不说话,许宁却怕她心里存了事,一心要开解她,问她道:“适才贵妃与你说什么?”
宝如还在怔怔想着阮清桐的事,听他问道,想了想将安贵妃说的话说了,许宁道:“你别为她担心,她在后宫这几年,虽然看着凶险,如今不仍是稳稳当当的宠妃之位坐着?绝不是毫无心机束手待死之人。官家这人,若是在他面前利心过重或是机巧心过重,都会招致他厌恶,倒是她这般始终真情流露,才让官家始终看重她庇护她,你看皇后端重沉静,言行识度,诚敬晓谨,却到了火灾一案,才触动了官家,大概是终于有高人点醒了她。越是身居高位,越会猜忌身边之人的真心,也越在意和珍惜那点真心——你看那安阳得了人的真心却弃若敝履,玩弄人的情感,到底是自作自受了。”
宝如沉默许久才发问:“官家问罪那阮清桐,会不会影响你们之前的布局谋划?今日这事,到底是谁告诉官家的呢?”
许宁心中一软,温声道:“是谁都不重要,也许是官家的人,也许真的只是巧合,我们都不能去细究。这些东西你不必担忧,我们自会处置,今日之事,永安长公主回去自会与太后说明,这之后皇家必会申饬宁国公府和弘庆大长公主,削爵削封必是能有的……我大概年末会有个升迁,应当会入枢密省,之后官家便会有大动作了。”
宝如从前并不喜问这些朝廷大事,如今却忍不住问道:“是要做什么?”
许宁淡淡道:“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无论官绅士民,皆要纳粮缴税。”
宝如吃了一惊道:“这很难吧……能做到么?”她默默将可不要和前世一般这句话咽了下去,心里却有些担忧。
许宁淡淡道:“勋贵以宁国公府等人为首,经过此案大概会收敛羽翼,至少不敢当面反对,最大的阻碍还是在文官之中,我们已有应对之策,你不必担忧。”
宝如迟疑了一会儿才低低道:“你说前世,安阳公主是不是也怀孕过?”
许宁在黑暗中转头过去看她,开解道:“以安阳公主这样的个性,她和阮清桐的事情迟早会发,前世阮清桐虽然不知道她有孕的事,却会在卫三与安阳公主的□□被发现的时候,明白安阳公主待他不过是犹如一个小玩意儿,以他这种玉石俱焚激烈的个性,前世未必没有动作报复,而前世安阳公主没死,那只怕阮清桐前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宝如常常呼出了一口气,许宁问她:“你不是想回乡么?看看需要带什么东西回家。”
宝如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终于下了点决心:“你要干大事,只怕总要内眷应酬来往,互通消息,我还是留在京城吧。”
许宁本就舍不得她和孩子回乡,自然应了。
许久以后她又低低说了句:“我甚么都不懂……做事也只会添乱。”
黑暗中许宁温柔道:“这些权谋手段,你不需要懂,我会处理好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会为了我自己的道,去做,却不需要你来沾手,宝如,我只想与你一起享受那些譬如春天的花、夏夜的蝉鸣、秋日的暖阳、冬天的落雪,来看我们重来这一世间所能拥有的一些美好的东西,其他那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宝如眼圈忽然一热,这些日子来的犹豫、纠结、紧张、顾虑都仿佛被许宁温柔的话语给抚平了。
第二日,裴瑄过来的时候带来了消息,阮清桐衣服边上藏了毒|药,押送途中就已服毒自尽。因着安阳对外本就声称急病而死,阮清桐又未过堂,也只对外宣称他假冒女冠招摇撞骗畏罪自尽而已。宝如惆怅许久,却遍寻记忆想不到前世的痕迹,他们两夫妻都没有看戏的癖好,何曾留心过这样一个名旦最后究竟如何?因着宝如数年前在端午画舫上一个无心的义举,引起了始料未及的变化,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若是许宁推演得不错,这一世和上一世的结局,大概只在于上一世只是阮清桐没了下梢,这一世却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安阳公主府不知情的无辜侍从及上下仆妇都被开释,而近身知道此案备细的侍女如四福等人则听说都在皇庙出了家,多少保住了一条性命。另外那两个情夫,明面上虽然开释了,却一个基本再不可能起复,一个则为了此案交了巨额的赎金,出狱后直接将京城所有产业店铺变卖远离京城。太后果然传了弘庆大长公主以及宁国公夫人进宫去狠狠申饬了一番,官家又责令宁国公上下男丁闭门反思,宋晓菡自然也不得不随夫闭门不出,实在无聊之时,也托人捎了信给她,备述家中之无聊寂寞,又狠狠为阮清桐的死掬了一把同情泪,中间还写了些琐事,道是前阵子卫云祥原本看着庶子大了,想正儿八经将庶子记入她名下,延请名师教养,她为此事与卫云祥狠狠吵了一架,决不让步,如今宫里不知为何申饬了宁国公府和公主府上下,卫云祥也被宁国公亲自持杖动了家法,卧床数日,道是再也不提庶子教养的事了,最后才说了来意想问问宝如可有生子妙方替她推荐一二。
宝如哭笑不得,却也拿了信去和许宁感叹:“前世她那一胎,看来十之八|九是假的了。”
许宁心里想着只怕宋晓菡嫁人数年无子,怕是被卫三那一屋子的美妾算计了也未可知,但宝如太过憨直没想到这一层,自己也万万不能点醒,只让她认为宋晓菡前世与他确无瓜葛是最好不过的,当然也就笑着点头,将此事含糊揭过不提。
☆、第123章君臣相得
秋风起时,许宁擢为三司户部判官,这是一个地位十分超然而微妙的位置,三司掌盐铁、户部、度支,盐铁总领国中工商收入、兵器制造,户部掌户口、赋税和榷酒,度支则掌管财政收支和漕运等,三司使地位仅次于参知政事,有“计相”之称,下设三个副使分管三部,而判官的责权,则略低于副使。许宁在这样一个微妙却十分有实权的位置上,宝如想起许宁之前所说的变法,便知道风雨欲来
许宁变得非常繁忙,常常在书房一个人奋笔疾书,也有时候会一个人在香室里一个人焚香静坐,有时候则会邀请个官员士子到家小聚,这个时候宝如免不了洗手下厨做几道拿手菜,渐渐许学士制的香以及许夫人做的菜都小有名声。便是裴瑄虽然仍留在公主府,也时不时会回来打个抽风蹭个餐,每当他过来,宝如只要有空也都会做几样菜来。将裴瑄留在长公主府也不知官家是何等考量,男儿没有不渴望建功立业的,一个游侠儿,为何会安心在公主府上任一个闲差?公主府的护卫说好听点是护卫,说难听点就是个有官职的护院,可是裴瑄却仿佛安之若素,这其中,绝不是因为对永安长公主动了心。
若是从前宝如大概会以为官家大概看出了永安长公主心仪裴瑄所以有意撮合,但安阳一案后,她却会想着,官家是否是在太后亲女旁,安插了一枚自己的棋子?裴瑄这些年游侠浪荡不羁之气已渐渐脱去,而更多了一分朝堂之上的谨严正气,一笑一展眉之间,虽然仍有从前那弹长铗而歌走马章台的英气磊落,却隐藏着一种深沉凝练和锐不可当的剽悍。这并不是一个常年在公主府上任着闲职的护卫所能有的气势,而应该经历过令行禁止、杀伐决断所培养出的气势。宝如常常怀疑,裴瑄应当还领着军职,一支禁军,曾经千挑万选从全国各地军队中挑出来的精兵,又在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中再次筛选,有当时许宁所找到的宝藏供给着最好的兵器,最好的甲胄,最好的骏马。
若是有什么比“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更令一个游侠儿向往而跟从的东西,大概应该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吧。
每次当裴瑄来的时候,唐远也总会带着侯行玉闻风而至,在院子里带着荪哥儿大闹天宫,又玩又闹。唐远和侯行玉都通过了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而侯云松出任领恩州团练使,出京掌兵,临走前将侯行玉托付给许宁,许宁自然应诺,侯行玉便也在府里安顿了下来,与唐远同出同进,十分亲密,待荪哥儿也十分亲近。
这日许宁休沐,裴瑄也带着唐远侯行玉到了,正好秋高气爽,宝如便在花园里设了宴席,亲自下厨做菜。这园子经过许宁和宝如的精心收拾,如今已与从前不同。正是庭菊盛开之时,太湖石边遍种各色菊花,处处洒金,开的绚烂,浓香四溢,而庭中诸棵树冠,梧桐枫树梨树等叶片红黄绿皆有,阳光下看着似许多五彩屏风,在此间安席设宴,果然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