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眼神,
跟着一阵疯跑,
鼻涕滴答,
眼泪滴答,
足以让人死掉。
点滴治好感冒,
药片治不了心跳,
感冒的感觉一生都忘不掉。
相依相靠,
治好感冒,
只有你是我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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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看来,我的感冒怕是不会好了。
下午,收到“饼子”寄来的信,收信的喜悦被信中所述的一件事抹杀殆尽:成华波在家喝农药自杀,抢救无效身亡。看到消息,我无比震惊,震惊之余的第一反应便是确认消息的真实性。“饼子”虽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但想来他和我之间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成华波比我大一点,但最多也才十七八啊!他初中与我和饼子同班,成绩中下,不是精明的类型,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因为长得壮硕,常被大家称为“傻大个”。初中毕业后,因为成绩不好,去了一个镇上的高中,继续和饼子同校。信中没说得多详细,大致说这个事也是听他的同学传的,事情发生在成华波退学回家后不久,起因是和家里发生了些矛盾,等家里人发现送医时已经晚了。好好的一个生命正值蓬勃生发的时候就这样结束了?想来想去,由于过于震惊,我始终还是无法相信其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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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6月12日……星期一……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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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中考三天假,除了在家写作业,就是去苏小鹏家打听成华波的事。初中时和成华波关系一般,并没太多交集,但作为第一个去世的同学,我还是很关心事情的真伪和缘由。印象中,他是个木讷不大多说话的人,在班上的存在感不强,老实的程度也只有自己受欺负的份,很难想象他会与别人吵架,还做出如此过激的行为。事情听说几天了,我仍觉得不可置信。
苏小鹏也从其他渠道听说了此事,道听途说。有一种说法是他和班上一个女生谈恋爱被学校开大会当众点名批评,他态度坚决、拒不承认错误被学校劝退,回家后他家里人为了要他与女生断绝关系让他南下去打工,他不同意,被关在屋子里好几天,最终喝了家里的除草剂,到医院抢救没救回来。另有一种说法是他有个弟弟成绩比他好,他家里经济条件有限,看他成绩不好,他爸妈就打算让他退学去南方打工,供他弟弟上学。据说因为某个女生邻居,他不想去遥远的南方打工,和家里起了争执,被他爸妈打骂并关在屋里好几天,最终喝了老鼠药,被发现时人已经断气,没去医院抢救。也有说不是他爸妈把他关起来的,是他自己绝食,自己关的自己。还有说的确是因为一个女的,但那个女的不是同学,也不是邻居,而是一个年纪大他很多的女人。
各种说法,都不太真切,但各种说法都有的共通点是退学、打工、关在屋里、服毒、有一个女的,结果都是人没了。这些共通点经人们想象、发挥、口口相传,能形成无数个版本的“事件经过”,真相已无从分辨。
无论真相是什么,结果却是板上钉钉:就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和苏小鹏一阵唏嘘,心头堵得慌,话却无从说起。这就是我们活着的所在,四周看上去空空如也,却存在诸多无形的压力和壁垒,让我们走在既定的轨道上,说既定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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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在语文课本里读到一些文章,其中心思想被归纳为“批判了吃人的封建礼教”、“封建思想扼杀了进步思想”,乍一看觉得文章里写的事离我们好遥远,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年代了,感觉应该不会再发生唾沫星子淹死人的事了。而事实是,古老的故事换汤不换药地以新的形式仍在我们身边不断上演:棒打鸳鸯、催婚、催生、人肉搜索、网络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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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秀退学后一共见过她两次。一次是高三,她爸过世一段时间后,她到学校来看老同学,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穿衣打扮与在校时的学生模样完全不同,廉价的西服衬衣套装加皱吧的窄裙,耳朵上坠着不算太夸张的耳坠子,肩头挎着个颜色有些艳俗的小包,完全一个社会人。另一次是又过了一年多后,大一的暑假,她结婚请了一些相熟的高中同学去她老家送她出阁。
那天,我和孙艺婷、吴雪华、何斌、乐为他们好几个人一起去了她家。挺偏远的一个农村,先坐客车到镇上,然后转车坐了个三蹦子去她们大队,三蹦子在路上坏了,搭上一辆路过的手扶拖拉机,在离她家比较近的地方下了拖拉机又步行了几里田间小路才走到。我们一行人一大早出发,快到中午时才到。她家一排三间的小土坯房是正房,拐角有一间放杂物的小矮房紧挨着茅厕,拐出的7字形正好围出个还算宽敞的晒场,晒场上铺满了裹着荚的豆子,正午的阳光一晒,豆子们迫不及待地从裂开缝的荚里蹦出来,崩到晒场的水泥地上,噼里啪啦作响。正房的窗户和门上贴着几个大红的喜字,却没什么人。经打听才知道我们来晚了,没赶上送亲,除了这个帮她家守门的亲戚,其他人都送亲去婆家了。她婆家倒也不远,是同村的另一家。
在她家亲戚的陪同下,我们一行人到了她婆家,类似的一排三间的砖瓦房和晒场,晒场旁有几棵高大的杨树。比她家热闹一些,到处贴着大红喜字,屋外的晒场上到处散落着红鞭炮碎,在鞭炮渣上摆着四五张铺着红布的大圆桌,旁边是临时搭的炉灶和备菜区,桌上已经摆上了四碟凉菜,热菜在陆续上桌,桌边围坐着吃喜酒的人,空气里充满了浓重的硝烟、硫磺味。文秀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棉质连衣裙穿梭于席间招呼客人,身边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穿着廉价黑色西服套装的男子,衣服有些宽大,不太合身。我们跟文秀打招呼,她把我们让进主屋的席上,调出几个位子给我们坐,然后又匆匆去招呼别人。席面有荤有素,有鱼有肉,一共十来个菜把桌面挤得满满当当,我捧着碗筷看着一桌的菜却很难下箸,似乎还没吃就已经饱了。看文秀忙碌的身影和周围都不熟悉的人,我们几个粗略吃了点饭菜便告辞返程。回程的路上,我脑子里不断闪现这场婚礼的细节,各种疑问和可惜不断冒出:她这么就把自己嫁了?之后一辈子要过的日子就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吗?……大家也都不怎么言语,估计和我一样震惊于参加的第一个同学婚礼竟如此简陋、粗放。
再之后,听说文秀早早地生了个儿子,老公没做什么正经营生,还时常喝醉酒回家打她,清醒过来又跪地认错、痛哭流涕,家里老人总是劝她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他认错的份上忍忍。被打了很多次之后,她实在忍受不了他反复认错却并不悔改,终于鼓起勇气提出离婚。那个男人听说她要离婚,对她打得越发厉害起来,无论是否喝酒,想起来就对她一顿暴打。她开始带着孩子逃离,躲到市里、逃到省里,然后那个男人就追到市里或者省里,总能找到她,找到后不是暴打就是跪地求她回家。我大学毕业前听说她逃到了帝都,然后班上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消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她究竟有没有成功逃离那个男人,有没有成为班上第一个离婚的同学,又或者她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