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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第2页)

“丞相,丞相。”

孔明一沉,睁开眼睛,子安一脸关注地站在面前。孔明急坐起身子:“主公呢?”

他轻轻推开子安,眼睛在书房里搜索着,案上的文书,茶盏,窗外的阳光,孔明站起身,坐回案前,凝望着案子的那一端,空空如也。

梦中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换来的,是无比的失落。

子安用披风为孔明披上:“丞相,方才宫里来人说,陛下少时要过府问安。”

孔明用手搓着脸,轻轻叹了一声:“唉,知道了。子安,让家里人准备接驾。”

子安退下去。孔明出神地坐在案前,举起壶倒了一杯,送到嘴边,却又停住,向前推了推:

“主公,请。”

刘禅的九龙沉香辇缓缓地停在了相府的门前,刘禅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了下来。目光凝固在跪在门前的诸葛亮的身上。他紧走几步,深深地弯下身子,双手挽住丞相的两臂:“相父,快快请起。”然后轻轻拉着孔明的手,微笑着对着其余伏伏在地的人摆了摆手:“众卿平身。”

孔明退后了一步,向着府门伸着羽扇:“陛下,请。”刘禅却不放开孔明的手:“相父,朕与你携手同行。”与此同时,他转过身来,慈和地望了望跪在远处,被香案半遮住的百姓们,方紧紧拉着孔明的手迈步向里走去。

相府中的官员与仆役纷纷排列了欲向刘禅施礼,刘禅附在孔明耳边:“相父,这些个虚仪就免了吧。我想……与相父,说说话儿。”

孔明会意地一笑,吩咐子安:“让大家到外面去侍候吧。”看着子安带着众人依次散去,孔明向着刘禅躬身:“陛下,不如到臣的书房一叙?”

“好!”

君臣二人携着手,穿过大厅后的影屏,向着书房走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刘禅几次想张嘴,却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此时此刻,他一点儿也不像个帝王,倒像个被父亲牵着手的孩子。

进了孔明的书房,刘禅四下望望,微微叹了一声:“相父,还是那么清苦。”

转过身时,却见孔明正满面带笑地向着他一躬到地。他忙往前走了几步,架住孔明的身子:“相父,为何如此多礼。”

孔明直起身:“臣佩服陛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胸。”说着孔明轻摇羽扇,目光里带着喜悦与欣慰看着刘禅。

刘禅抑制不住的得意,拉着孔明共同坐在了书案边:“相父果然是神人。”他说笑着,渐渐声音低了下去:“是朕一时昏孛,误了国家大事,相父搬师,朕竟未迎接,无故让相父难堪,更心生猜忌,实是……”

孔明笑着拂了拂羽扇,拦住了刘禅的话头:“所以,陛下这一次就御驾盛仪,亲临相府,与亮执手言欢,让百姓与朝臣皆知,君臣和谐。陛下,难得你一片苦心。”

刘禅听了孔明的话,眼圈儿一红,站起了身子:“相父,我坐享先帝的基业,无尺寸之功,却不能助相父开疆守土,反而听信宦官之言,铸成大错,又在先帝灵前,对相父出言不逊,想起这些……我……”刘禅说不下去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赶紧回过身,用袍袖拭着泪。

孔明踱到刘禅的身后,轻轻叹了一声:“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刘禅,轻轻拉着刘禅的手,把他扶回到座位上。

望着这个抽泣着的孩子,孔明的心里丝丝的疼痛,眼前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甘夫人下葬的那一天,那个张着小手儿拼命哭喊母亲的男孩儿;被赵云在长江上奋力夺回,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死死搂住自己脖子的男孩儿;面对着先帝巨大的棺木,凄凉无助,浑身颤抖的少年。

孔明执起杯,轻轻送到刘禅的面前:“陛下。这是你最爱喝的,百合春。”

刘禅抬起一双泪眼,正与孔明的目光相对,他看见,相父的眼底也薄薄的笼着一层水雾。他嗫嚅着:“百合春……”

孔明淡淡地笑着:“拙荆为陛下调的,陛下小时候,最爱喝的蜜水。”

刘禅颤抖着接过杯子,本已收住的泪水又簌簌滑落下来,嘭嘭地融进这香柔芬郁的蜜水中。

孔明觉得喉头一阵哽咽,他站起身,踱到了窗前,将悠长的叹息送与一片竹烟,风过处,竹叶沙沙,发出一阵阵龙吟般的吟声。

孔明平缓了一下心绪,又轻轻地坐回刘禅身边:“陛下此番固是有错,但是,亮,也难辞其咎。”

刘禅摇着头:“不,不,相父,都是我……”

孔明微微一笑:“陛下,十七岁登基,先帝新丧,季汉国运飘摇。亮忙于国政军务,很少和陛下倾心而谈。陛下是个有智量、有气魄的少年天子,却端坐在皇帝座上无从施展,这是亮的疏忽。”

“不,不,相父别说了。若不是相父力挽狂澜,季汉焉有今日,”刘禅脸上一片通红。

“陛下降旨命亮搬师。亮唯念忠贞二字,忘了先帝的大业,是亮过份的优柔。回朝后,竟心生伏罪之想,置国事于不顾,辜负了先帝的托孤之语。若无先帝的遗旨,亮,也会遗恨终身。”孔明刚刚稳定的情绪又起伏起来。一滴晶亮的泪珠溢出了眼角儿。他仰起头:“先帝知亮……何其深也。”

“相父,你别说了。”刘禅的语气里带着乞求:“这一切的一切,全是我的错。我恨我自己,坐在帝王之位上,却没有能力治理臣民,看着相父终日繁忙,我也想像父皇那样,与相父默契携手,共理朝政。可是,我却没有一件事做得像样子。我觉得,我真是个废物。那天在太庙里,我竟然想,为什么,诸葛亮总是对的,他竟然不会犯一点错误,我想把不忠的名声加给相父,我甚至想,如果相父真的做了天子,我会更加开心。可是,父皇的遗旨,让我明白,”刘禅一口气说着,有些激动:“让我明白了,我永远不可能像父皇那样理解相父,也让我明白,这满朝中,除了相父,不会再有第二个,能够如此容忍我的荒唐做为的人。”

孔明失神地低下头去。眼角的泪掉在了方砖上。

刘禅几步走过来,跪坐在地,双手扒着孔明双膝:“相父,你原谅我。今后,我会努力做个好皇帝。我要成为父皇那样的君主,与相父携手,共兴汉室。”

孔明久久望着他,为刘禅抹去颊边的泪水:“好,陛下一定,可以做个……先帝那样的……君主。”

太阳渐渐落山了。孔明的书房里亮起了灯。君臣二人还在案前细细的说着。好像要把这一生一世的话全都说完。爽朗的笑声飞出窗口,抑或是他们共同忆起了美好的往事。微微的叹息徘徊在风中,抑或是他们共同忆起了,那早已化在风中的故人。

一骑披甲的快马飞也似的冲出成都的西门。马蹄趟起了一溜的尘土。百姓们目送着这远去的武士,围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哎,听说了没有。丞相又要走了。“

“又要走?丞相才回来,连炕头还没坐热就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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