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来,若非沈曼一力操持内外,又有她的两个忠仆卖田卖地,一路追随,里里外外地伺候着,秦恪的生活不知会糟糕成什么样。
秦恪很有自知之明,多年流放的遭遇,让他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改变。对于女儿逐渐显露的强硬,他非但没有不满,反倒乐见其成,至于缘故……他一辈子忍气吞声,已是诸位兄弟中最窝囊的一个,却仍旧没换回什么好结果,怎忍心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更何况,世人多半嘴碎,喜爱以他人的苦难来娱乐自己。哪怕他们能回到长安,那些没口德的家伙光拎着秦琬幼年在流放之地的经历都能说一辈子。若女儿不硬气一点,岂不被活活欺负到死,压根抬不起头来?
秦恪为了方便形象地解释,打了这么个比方,勾起自身万千愁绪的同时,也让年幼的秦琬心中升起一股恐惧。
在秦琬的心中,父母是十分恩爱的,一家人的生活是很幸福的,父母的爱属于自己一个人,无论有什么好东西,他们自己舍不得用,一定会留给自己。今天听秦恪这么一说,竟然还有人要与自己抢这些东西,她越想越怕,攥紧父亲的衣角,眼角已有了泪光:“那阿耶……阿耶有庶出的子女,他们会抢裹儿的东西么?若是阿耶不要裹儿,裹儿……”
见女儿怯生生的样子,秦恪心中十分后悔,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地说:“阿耶……有庶出的子女。”随即,他立刻保证道,“但阿耶的东西永远是裹儿的,绝对不给他们!”
没错。
若他有朝一日能重回长安,恢复王爵,他所有的东西都应属于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女儿,以及他和沈曼未来可能有的儿女。至于那些平日婉转讨好,百般献媚,关键时却抛弃他的妾室、庶子、庶女,一丝好处也别想拿到!
第四章嫡庶
秦恪的保证字字句句皆发自真心,没有一丝一毫仗着秦琬年幼就欺瞒于她的意思。但对自幼独得父母宠爱的秦琬来说,知道有个陌生人会来瓜分属于自己的这份爱,哪怕父亲已经保证过不会给对方任何东西,她心里也不舒坦。
沈曼既要操持家务,又不能累着身为天潢贵胄的丈夫,还得时时刻刻劝诫引导,唯恐丈夫迎风感慨,对月伤怀,口出怨怼,让他们的处境更惨。在此等情况下,这位刚毅果决的代王妃哪怕生出三头六臂,也是分身乏术。正因为如此,她十分果断地将女儿扔给丈夫带,好让秦恪有些事情做,也免得她天天为一大一小操太多心。
秦恪见妻子忙碌至此,自己却来了个“百无一用是书生”,愧疚之心大盛,怜惜与愧疚之情与日俱增,而他表示感情的方式,除了对妻子的言听计从外,更多的则是对女儿的万般宠爱。寻常人家的严父慈母在秦琬这里,情况就倒了个个儿,外人见了无不感慨,王妃实在太方正了些,而代王的性子,正如传言所说,实在宽厚至极。
秦琬年纪虽小,脑子却转得很快,对情势和旁人的情绪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就如眼下,哪怕她心中十分不安,对素未谋面的庶出兄姊很有些敌视的味道,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该追问,便指着鱼竿,拍着掌,大声笑道:“动了,动了!阿耶快拉杆!”
“哎呀,别喊这么大声,鱼都被你给吓跑了。”秦恪无奈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见对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认为鱼一定上钩了的模样,只好将鱼竿一拉,果然,空无一物。
秦琬小嘴一嘟,泫然欲泣,秦恪见状,忙道:“不哭,不哭,方才是阿耶的不好,手一松,将鱼给放了!咱们裹儿最聪慧,最懂事了,怎么会将鱼给吓跑呢?”
这俩父女其乐融融,钓了鱼再放生,打发时间。赵九却靠近了程方,淡淡道:“刚抓住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看打扮像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还望程二郎通报一声。”
程方本就对赵九十分注意,听他这么一说,心思免不得拐了个九曲十八弯——这个被赵九抓住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对方是在此窥视了一次,还是已有一段时日,赵九发现了却没有动作,只待今日?抑或是……总之,无论如何,只要此人想借着大王谋个前程,与他们的利益就暂时是一致的,怕就怕他另有所图。观其如今的举止,似乎不像后者……程方这般想着,便十分和气地笑了笑,说:“你与我同去吧!”
赵九点了点头,随程方走了十几步,在距离秦恪三十步的地方站定,再不肯移动分毫。
见他这般谨慎,程方更是高看一分,这位忠仆缓步走到秦恪身边,保持着一直以来的恭敬,小心翼翼地说:“大王,跟随咱们的三位兵卒方才抓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不知该如何处理,您看……”
秦恪才与沈曼谈过帝都里的情况,冷不丁听见这个消息,顿觉浑身冰凉,六神无主,面上的惊惧之色难以掩饰,抱着女儿的力道也紧了几分。
秦琬倒也乖巧,一点不闹,更没有喊疼,只见她伸出手,搂着父亲的肩膀,好似要给与父亲力量一般。
被女儿无意识地一鼓励,秦恪也冷静了下来。
他好歹是堂堂正正的皇长子,圣人也没有杀他的意思。哪怕一直仰帝王鼻息,战战兢兢过日子,如今又是庶人之身,旁人也少不得顾忌几分。无论是对这种偷偷摸摸窥视他行踪的家伙,还是背后的主使者,他实在不用太过担心,只是……秦恪犹豫半天,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人,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方无奈道:“这事……还是问问曼娘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