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郡公?
阿耶说过,商时有个武成王,乃是纣王的师弟,手握重权,威名赫赫。但这人最后是降了周的啊,这个封号,是不是……有些奇怪?
说起来……
“郑国公的封邑在哪里?”
“啊?”郑地不就是郑地,还有很多么?
看出赵九的疑惑,秦琬歪着脑袋,很认真地伸出手指,一一算给他听:“咸林、新郑、启封、邴、南郑、荥阳、南阳……所以说,究竟是哪个郑地呢?”
听她报出这一连串名字,赵九登时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琬见状,还以为他不信自己,急急道:“宣王之弟友封咸林,号郑国,此乃郑的起源;后郑国被韩所灭,建都新郑;子鲁逃往启封,为缅怀先祖,以郑为姓,故启封亦可成做郑地。邴曾被周王室交予郑国管理,以宗室驻守;南郑……荥阳……南阳……”她一边解释,一边有点沮丧地埋下脸。
高祖父呀高祖父,您为什么要弄个这么麻烦的封号呢,像什么代王,谯国公,汝阴长公主,一听就知道地方在哪里,多省事啊!上溯周王室的封号,永远都这么让人头疼,这个地方可以,那个地方可以。弄得她背书背得糊里糊涂,一不留神就闹不清哪里是哪里,阿耶解释了好半天,她才大概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呢!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失落。
阿耶说,他之前的封号是代王——代国位于大夏的最北方,与异族接壤,苦寒贫困不说,还时不时要遭受异族铁骑的侵扰。不仅如此,诸位叔叔的封号多是周王室所封,“代”之封号却是商王室所封……纵她还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微妙含义,却也清楚,世间礼仪多半由周礼而来,纵周王室覆灭多年,亦能算得上“正统”。故,与“前朝”有关的,未必是什么好事。
因心中想着这些事情,秦琬的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很有些故作大人的模样,十分可爱。
赵九见秦琬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解释这些地名的来源,出处,掌故,看那架势就知道不是胡诌的,问题是自个儿越听越迷糊,几乎像在听天书,纠结了好半晌,方颓然道:“属下,不知。”
他天生力大,与人争斗从未落过下风,又因经历之故,沉稳过人,洞悉事情,心中本十分自负,认为自己欠缺得不过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罢了。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遇事也谈不上沉稳的文人,赵九是颇为看不起的。如今见秦琬小小年纪,提出的问题又不刁钻古怪,竟能问倒自己,免不得生出几许狼狈之意,觉得自己腹内墨水实在太少,见过的能人也不够多,才会这般妄自尊大,掂不清自己的斤两。
秦琬见赵九的神情,歪了歪脑袋,有些奇怪。
咦?赵九郎怎么突然和没气了一样?我说错了什么吗?
很显然,在“学问”这一点上,这两位都有所误会。
代王秦恪饱览群书,博闻强识,却因畏惧穆皇后威势,唯恐旁人以为他也要争一争那张椅子,是以从不敢表露自己在经史子集上的学问,诸般杂书倒是信手拈来。加上他本能地有点畏惧高高在上的父皇,回答问题时有些磕磕巴巴,圣人又多半问些民生、政务方面的问题,他只会照本宣科,丝毫不动变通。这就导致他被圣人责骂的时候多,赞扬的时候少。久而久之,便给大家留下一种“代王虽爱舞文弄墨,本身造诣却并非特别高,到底还是不务正业”的印象。事实上,秦恪涉猎之多,涉及之广,本就是少有人及的,光他背得滚瓜烂熟的书籍便有千本之多,更不要说那些回忆之后能记起来的文章和片段。若他不做这讨人嫌的皇长子,生在了世代书香的家庭,名震士林不在话下。
流放到彭泽之后,秦恪心中苦闷难言,沈曼不准他下地,一个人忙里忙外,操持家务和田地,未免力有不逮,就将女儿交给他带。秦琬又极为聪慧,还不会走路,便能开口说话;连笔都拿不起,已经会背蒙书。秦恪本就对女儿爱若珍宝,见她如此天赋,更是不忍荒废,就天天教她念书,恨不得将自己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彭泽荒僻,笔墨纸砚数量有限,有钱都买不到,衣物也不多,没办法频繁换洗。折树枝在地上写字,才教女儿认几个,秦恪便先红了眼眶。最后还是沈曼想出了办法——让秦恪先教秦琬背书,背上几十本,认识几千字。等她年岁再长成一点,手腕有力气写字,不至于将墨水弄得满手满身都是,这才开始描红。如此一来,文房四宝的用量被压缩到最少,生活才不至于显得那么窘迫。这也就造成了秦琬小小年纪,生僻复杂一点的字还认不得,却已能将许多晦涩文章倒背如流的奇特情状。
这般囫囵吞枣,纯粹出于无奈的教育方式,与世家、大儒那种学不厌精,文章讲千遍尚不嫌多的教育方式截然不同,赵九不知内情,虽看得出秦恪将女儿当做儿子一般教导,却也明白彭泽县的书籍少得可怜。在他的印象中,能将本书倒背如流,已经是非常有学问的人了。见秦琬在偏僻之地,条件艰困,小小年纪都有这般学问见识,赵九免不得想到了许多代代出名士的世家。拿秦琬一做比,想想那些身处富贵乡,典籍家中藏的世家子弟该是何等有学问,也难怪以他的自傲,尚会自惭形秽。若他知道与秦琬一般年纪的世家子弟,一本论语真正读完的都不多,想必会欣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