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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的吗。”李莉看见儿子出现在病房门口,满身水渍,肩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花,急忙拿来毛巾帮他擦拭,“冷不冷?别冻感冒了……”
“不冷,走几步也暖和了。”徐子欣笑了笑,“我在家炖了一下午的玉米排骨,不吃多可惜啊。”他从背包里拿出保温饭盒,“妈,我吃过了,这都是你的。”
李莉伸手接过,又低头看了看床上的女儿,柔声道,“婧婧,哥哥来了,你不跟哥哥打招呼吗?”
女孩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应。她躺在床上,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仿佛睡着了一般。
徐子欣注视着妹妹的脸。徐子婧脱离危险之后,他们转到了社区医院,以看护疗养为主。为了方便照顾,她的头发被剃得很短,再加上长期卧床、只能靠鼻饲管进食,她整个人都瘦的不像样子。一年多了,他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他甚至不知道她这样活着是不是比“死”更痛苦,但是他没办法放弃、父母更没办法放弃。
李莉吃过饭之后,母子两人又一起给徐子婧翻身、擦洗、换尿片,女孩在混沌中痛苦地哼了几声,徐子欣轻声安抚着妹妹,看着她再度陷入无止境的昏迷中去。
“小毛,你回去吧。”
徐子欣把洗好的苹果递给母亲,“妈,我这两天休息,多陪妹妹说说话。今晚你回家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李莉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恍惚的笑容,但瞬间消失无踪。徐子欣一向是很懂事的,在女儿出了意外之后,这个抱养来的残疾孩子扛起了家里的重担,不仅要工作挣钱供养妹妹,还要把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花在医院病房里……
“你奶奶留下来那套老房子,拆迁补偿款已经下来了。咱们家和姑姑家平分,钱也不多。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家里现在不像从前那么宽裕,只能给你稍微再添一点,你拿去付个首付,买套八、九十平的小房子,留着以后结婚用吧。”
徐子欣吃了一惊:“妈妈,你说什么呀。我又没女朋友,要房子做什么?妹妹以后治病还需要钱……”
“还治什么病啊。”李莉给女儿按摩着细瘦的手臂,声音轻得近乎呓语,“婧婧这个样子……以后有我跟你爸照顾着就行了,你也快三十岁了,总不能一直拖着你……”
“妈妈,别说了,别说这种话。”徐子欣试图制止母亲,但李莉似乎充耳不闻,“多跟同事朋友们玩玩,交个女朋友,不要总待在医院里,去过你的生活吧。”
养母的话让徐子欣一时不知所措,他明白她的好意,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妈妈,这些、这些都以后再说,咱们先给妹妹治病,啊?”
李莉摇了摇头,“小时候为了照顾婧婧,耽误了给你看病的事,妈妈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初早一点带你去看病,现在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是徐子欣内心长久以来的隐痛,但他也深深明白,为此去埋怨养父母是毫无道理的——他们给他遮风挡雨的屋檐、给他足以饱腹的三餐、给他走进校园的学费,他已经无以回报,更不该心怀怨怼。
“妈妈,那都过去了。”他握住母亲的手,“马上新年了,咱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我们为了婧婧耽误你一次,不能再耽误你第二次。”李莉眼中有闪烁的泪光,“以后我们都老了,你能经常去疗养院看看婧婧,让她不被欺负,就算是我们求你了……”
“妈妈!”徐子欣被母亲托孤一般的言辞震惊,急忙拿过纸巾给她擦眼泪,“你说的什么话呀,婧婧会好的,就是不好我也养着她!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今晚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我陪着妹妹——哦对了,爸爸刚才不是说他在路上了?他等一会儿就过来,明天跟妹妹一起过新年……”
新年。徐子欣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自从妹妹受伤以来,徐家再也没有了任何节日——每一天对于徐子婧都是一样的,那么对徐家的其他人也就没有区别。
“妈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妈,我是说,我的亲妈,去年找过我。”
李莉止住了哭泣,惊讶地看着他,“你说谁?”
“反正,也挺阴差阳错的,总之他们找到我了。”徐子欣本就拙于言辞,在养母面前谈及生母,更是不知如何开口。李莉急切地问:“然后呢?找到你之后呢?”
“没有然后啊,连杯水都没喝,我把他们都赶走了。”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话中暗含的委屈,“从前也不见他们来找,都这么多年了突然找上门……”
“我们才是一家人。所以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他正要接着给母亲讲道理,徐志远推开门急匆匆走了进来:“好大的雪啊。”
他们围坐在徐子婧床前说一些闲话,李莉显然与徐志远早就通过气,父母都催着徐子欣去相亲结婚,弄得徐子欣哭笑不得。
“我想等到妹妹醒来再结婚。不然她一定要生我的气了,是不是?”他的手抚上妹妹冰凉的侧脸,“所以不用着急……”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手心里有一丝奇妙的颤动,像是女孩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肌肤。
二十八奇迹
徐子婧醒来已经一月有余了。虽然起初还是不能动、不能说话,但徐子欣能感觉到,妹妹的意识正在逐渐恢复——比如,当他走近病床,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的眼神是汇聚在他身上的。
“昨天晚上她突然醒了,眼睛一直转来转去,好像是在找你呢。”母亲急切地对徐子欣描述着女儿的变化,徐子欣把拐杖靠在墙上,慢慢地坐下来,微笑着对妹妹道:“婧婧认识哥哥,是不是?”他握住女孩放在被子外的手,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