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起那人,谢及姒心里就充满了被侮辱的恨意,恨不能将他和卫时通一起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但她今日来寻谢及音,并非为了此事,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件事扰的她两天没睡好觉,盛妆也盖不住憔悴的面容。她再也无心挑剔谢及音府上的茶水不好,接过茶时反道了声谢,着实让谢及音和识玉都吃了一惊。
“我今日来找皇姊,是为了一件大事,”谢及姒端着茶碗,小声说道,“前几日我夜里睡不着,在卫府里散心,撞见宫里那位宗陵天师夜访卫府。听说父皇的身体近来越发不好了,这一个月里只临了两次朝会,其余时候都让卫炳监国。我听见卫炳与宗陵天师商量,要害死父皇,让卫贵妃挟那尚在襁褓里的小太子登基!皇姊……这可如何是好?”
谢及音先惊后疑,“此话你为何不进宫告诉父皇,与我说有何用?”
谢及姒道:“你是蠢么?我一个姓谢的公主,他卫家防我跟防贼似的,怎么肯放我入宫?崔驸马手里掌着虎贲军,有护卫宫廷的职责,此事当然是你去更合适。”
她对谢及音嚣张惯了,话音落地又有些后悔,不情不愿地劝她道:“那可是咱们的父皇,他若是出事,叫你我从此依靠谁去,外姓的驸马么?到时只怕那小太子也要改姓卫了!”
外面的事,谢及音听说了不少,卫氏如此嚣张,也有太成帝纵容之故。她不紧不慢地对谢及姒道:“若我入宫将卫家意图谋害之事告诉父皇,你觉得父皇会信我,还是会信生了太子的卫贵妃?万一再将你和皇后娘娘牵扯进来,之后卫家会放过你吗?”
“我……”谢及姒一时语塞。她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心里着急,又无人可依,便急匆匆地跑来了。
“那怎么办?”谢及姒心中懊恼,“难道就任他们胡作非为,害死父皇吗?唉,若我有个皇兄该多好!”
谢及音半晌不言,待她抱怨够了,方道:“你若想在卫府活下去,以后对此事只作不知,你若不甘心,现在便坐着我的车轿入宫,去告诉父皇这些话,说不定他真会信上几分。你肯去么?”
谢及姒想起卫时通那张阴沉的脸,迟迟不敢答应。
谢及音见状道:“那你请回吧,不要再过问此事。”
“那……皇姊会救父皇吗?”谢及姒问她。
谢及音不言,但是也没有拒绝。这让谢及姒心中生出一点希望。她嗫嚅许久,颇有些局促地匆匆朝她行了个礼。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谢及姒行完礼后转身就走,忽而又折回来,对她道:“我突然想起来,去年皇姊也是这个时候出面救的裴七郎,想问问皇姊,今日与昨日是否出于同一种心境?”
谢及音抬眼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谢及姒道,“我与皇姊一同长大,竟然从未了解过你。”
第50章虎符
太成二年春,淫雨落蜀道,蜀道更难攀。
裴望初离了洛阳后,快马疾驰向西南入蜀,披着蓑衣斗笠攀上鹿鸣山。在蔼蔼云雾、层层松杉的尽头,耸立着传闻中一百多年前仙人建成的天授宫宫观。
到达宫观时,他已是浑身泥泞,唯有手腕上缠着层层油布,护着那一缕发丝不被雨水打湿。
裴望初三岁入天授宫,五岁能诵经、七岁晓阴阳、十岁通堪舆,十五岁时,已在三十二位祭酒中排第六,头顶上只有一位宫主、八位天师、五位祭酒。他的聪敏灵透令人惊叹,他的授道天师宗陵天师与宫主都十分溺爱他。
然而大聪敏往往也意味着大叛逆。十五岁那年,因卦象昭示裴家将有大劫,裴望初为了给裴家改命,不惜自逐出天授宫,也因此发生了后来的种种机缘。
然而无人知晓,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发觉天授宫从头至尾都是一场骗局。
从来没有什么仙人奇观,这条狭如羊肠的山路、这座巍峨耸立的宫观,底下埋藏着近万人的尸骨,他们曾一砖一瓦垒起这座因私欲和怯懦而生的宫观,又用自己的尸骨将它垫高,高到令世人叩首仰望的地方。
裴望初曾如此厌恶这个虚伪的地方,然而这却是他触手可得的捷径。冒雨一步步踏进宫观的青石路时,裴望初心中自嘲,原来他可以比这天授宫更虚伪。
他低下头颅,敛起傲骨,跪在宫主天授真人座下,悔过自己年少时犯下的错事,请求他为自己续五符、点命灯、赠玄玉。
宫主对他的示弱很满意,这毕竟是他费尽心思培养的继承人,若真殒于红尘,恐怕再难找到身份、才智、气度都如此合意的苗子了。
裴望初重归天授宫,随宫主闭关半年,潜心修道,出关时已是十月。
蜀地与关中隔着群山,依稀听闻外面世道已乱,马璒带着羯、氐等胡人将犯洛阳,南晋诸皇子也在互相残杀。蜀地虽与两国隔绝,因山匪作乱,也并不太平,何况天授宫的门徒遍及九州,天授宫不可能在世外旁观。
宫主天授真人对裴望初说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大魏,你师父宗陵天师在大魏皇帝身边,恐怕待不了多久。我予你两千铁骑,派你去大魏助他,若有必要,可接应他回来。”
裴望初领命而去。
蜀地是乱世避乱的好地方,天下越乱,避祸的人就越多,世间越苦,追随天授教的人就越广。这两千铁骑正是天授宫从信教的门徒中培养的私兵。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