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行将燃尽,晨曦的微光尚照耀不到这里。米夏躺在告解室的长椅上,双手握着苦路十字架;安然沉睡。
那十字架上受难的神子头戴荆棘的冠冕;他已行经十二处苦路;灵魂即将回归天国。经上说神子在临死前为信徒行最后的洗礼;受洗者必承受巨大的苦难,然而终将获得救赎。佩戴这十字架的多是苦修派的清教徒;他们以苦修凝炼心志;在最苦难的僻壤传播神的教义;往往不朝觐梵蒂冈。
佐伊抱着他的长剑,背靠在告解室的墙壁上打盹。米夏身上的伤口已经得到治疗;可佐伊心里并没有感到松懈——这天夜里他将米夏抱下马时,盲眼的牧师已提着油灯在庭院里等待。那牧师名为阿卜杜拉,是一名虔诚到狂热的清教徒。他曾在塞迪卡的泥淖中拦住雷的去路,俯身亲吻他的手心、脚踝。曾展示神力,协助他们阻止拜占庭士兵的暴行。也曾做出灾厄的预言,说恶魔的纪元即将来临。
他来自巴比伦,为寻找神迹一路西行。终于在翡冷翠与他们再度相遇。
看到米夏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又一柱魔神苏醒了吗……”
是的,“看到”。阿卜杜拉虽是盲人却几乎无所不知,他曾说,“我生来便是盲眼,可你们又何尝不是?我并非看不到,只不过我所见的并非你们所见,你们所见的也并非我所见罢了。”佐伊曾偷偷向雷抱怨,说这牧师相当神棍令人不爽,而雷学着阿卜杜拉的姿态回答,“只不过他所见的非你所见罢了。你笑他神棍,他未必不笑你人棍。”
……雷的幽默感一向很冷。
阿卜杜拉令佐伊将米夏送进告解室,在那里他先向神告解,而后为米夏诊疗。他将圣水洒遍她的全身,为她清洗伤痕。他说,“她已被魔鬼选中,那烙印深入她的灵魂为她标记主人。她试图反抗,便得了这样的惩罚。她终逃不脱被献祭的命运,可我依旧要救她,因为她遍布全身的伤痕。那是她反抗恶魔的勋章,是高贵的证明。我向神告解,因为我将为这魔鬼的属物动用神圣的力量。”
他起手为她缝合肩头的创痕,银针与水晶的丝线映照在他无瞳的灰色眼眸中,随着他的手指缭乱华丽的舞蹈。那水晶的丝线不停的绷断,而他也不停的缝合。那丝线抽取于他的指尖,每一次绷断便在他身上留一道血痕。当他最终将米夏肩头的伤口治愈,他手臂上已尽是赤红的颜色,分辨不出本来的肤色。
治疗结束后,他将苦路十字架置于米夏的手中,自己背靠着墙壁喘息,“我将去罗马的教廷质询原委。时间已不容许我再等待了,骑士,替我亲吻圣痕,告诉你的主君——地狱的众魔之王再度现世,所罗门的71柱魔神正在寻找他。务必在众魔之前找到他,阻止他重返御座。这才是圣徒真正的使命。”
……
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惊醒了佐伊的浅眠。他起身查看米夏的伤痕——遍布全身的割裂已不留痕迹的痊愈,只有肩头的伤痕仍在,血迹凝结在缝合的丝线上,透出紫黑的颜色。
“……不信不行啊,”佐伊烦乱的用食指搔了搔他的光头,叹了口气,“这帮神棍……”
马蹄踏上圣三一桥的桥面,彭斯才想起什么。忙催马追上雷,对他说:“昨晚面包师被袭击了。”
冰蓝色的眸子猛的缩紧,雷骤然勒马停步,面色苍白得可怕,“她在哪里?”
“佐伊将她带回了局里,”彭斯迟疑的解释,“——她受了些折磨,但并没有生命危险。”
雷轻轻的舒了口气。他抬头望向东方——太阳已经升起来,整个翡冷翠都浸透在柔和的晨光里。这城市还在朦胧将醒的睡意里沉静着,用不了多久便会人声鼎沸的喧闹起来。
他想,有佐伊在,米夏不会再有危险。而安东尼的尸首还存放在普朗托,在渥热的六月尸首是难以保存的,拖延的时日越久,能从他身上探查的信息便越少。他已为这案件失去了太重要东西,不能再拖延下去。
他拉起缰绳,静静的呼吸着亚诺河上潮湿的空气,“我会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帮我照料好她。”
。
临近黎明的时候翡冷翠起了白雾。这白雾来得诡异,明明已见到晨光破晓,雾气倏然就在空气中浓郁的弥散开来。
全身都撕裂一般疼,米夏捂住肩上的伤口,在迷梦般的白雾里艰难的寻找着方向。
她在黎明时醒来,醒时身边空无一人,可她并没有思考什么。脑海中缠杂不去的就只有梅伊赤金染血的眸光和她心底的愤怒——她痛恨自己弱小无力,面对那眸光竟退缩了。在梅伊迷失自我即将堕落为兽的紧要关头,她该扑上去不顾一切的打醒他。那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弃他而去。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就只是想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白雾浓厚,翡冷翠寂静得像一座死城,一路上她都没有碰到什么人。
就只在某个空旷的岔路,她听到年老妇人悠长和蔼的讲述,“这是魔鬼的呼吸,”真是奇怪啊,明明已走出很远,那声音还清晰得仿佛贴在耳边,“然而不必怕他,那魔鬼骑着白马而来,他走过之处胡桃木的琴锤自动敲响,乐器为他演奏美妙的旋律。看到他面容的姑娘会得到他的祝福,赢得心爱男人的心哟。”
“这魔鬼英俊吗?”有少女清脆的询问。
“比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