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那个枯瘦的小丫头扎着两个羊角辫,爹妈因为要下地干活就把她交给他带在身边。
她两岁,他八岁。他上学,她就安静地坐在他腿上。
别人要下河洗澡,他说他要带小鱼;别人要上树掏鸟蛋,他说他要带小鱼。
这样背娃上学的日子一晃就过了四年,那时的他,早已经习惯了小鱼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可村里的半大孩子却开始取笑他:陆老四真好,天天不和咱们玩,只和他媳妇玩。
他怒了,可问到爹妈头上时,他们也大方承认小鱼长大就是他媳妇儿。
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和他爹妈梗着脖子理论: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搞这些,要当就当妹妹,绝不能当媳妇。我会被人家笑死的!
他爹只嗤笑一声,斜睨着他:当妹妹,你都两个妹妹了!把你们兄妹六个养大我和你妈就掉层皮了,还哪有钱给你娶媳妇儿,这知根知底的媳妇儿,那些笑你的人可是想求都求不来的!
可他正在上学啊,老师和同学那异样的目光让他每日如芒在背,终于学校团支书找他谈了话,重点为他解析了童养媳乃是旧社会的毒瘤,不能因为家中穷就犯这种错。
他爹陆福祥说不通,急了就手握着一根胳膊粗的棒子追着他打。他妈王桂珍完全是他爹的附属品,他爹说一,他妈绝不说二。
这种境况之下,凭他一个还未变声的半大小子,想退掉这门不该生效的婚姻无异于一步登天。
而机会就是来援助修水渠的某部队给的,部队驻扎期间刚好在征兵,十四岁的他毅然决定瞒报两岁参军走人,眼不见为净,走了他就没想过回来,一转眼就八年了。
好在军营是个历练人的地方,他小小年纪凭着不要命的战斗精神硬是从一个哨兵干到如今的侦察连连长。
念头一闪而过,听陆福祥提起“老婆”这个词时,脑子里自动出现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干巴小鱼。
这么多年过去了,爹娘是来为她讨公道来了?
陆福祥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便回身高声喊着:“小鱼,小鱼,快出来!”
王桂珍依然无条件站在陆福祥这边溜着缝:“呵呵,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咱们这倒反过来,公婆一直看着长大,丈夫却是这么多年不见!”
夫妻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很明显就是给苏红梅听的。
自信的苏红梅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释然了:他们几人站在这里说了半天的话了,陆秦川他爹口中的媳妇儿还躲着不出来,可见是一个多么拿不出手的乡下女人,难怪陆秦川这么多年不提不念,也不回家呢!
陆秦川也同样纠结,他面露难色地对陆福祥说:“爹,我让人带你们回我的住处,我和苏护士还有正事要办,就先不耽搁了。”
“又想跑?”陆福祥一把揪住他的胳膊,“这次就是说出龙叫来,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爹,全连上下好几十个战士等着呢,我是连长有责任的……”
“大伯,让他先去吧,救人要紧。我们的事回去再说也不迟。”
一道如甘泉般清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周若鱼面带微笑地从岗亭里走了出来。
正在拉扯的父子二人动作忽地就停了下来,就好像记忆深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张着双手向他跑来时一样,周若鱼一下子就撞进陆秦川的眼里。
可小女孩儿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两根粗黑的辫子垂在胸前,皮肤白得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晶莹剔透,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