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冲动的怒气忽尔不再,取而代之满心的苍凉,他在空旷的大殿中站了片刻,将那平安符放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转身的刹那,莲妃在幕纱内凝眸相望,那静漠眼中的情绪他当时未懂,多年来都是心中徘徊的困惑。
那是唯一一次踏入莲池宫,也是他记忆中,最后的一次冲动。那年秋天他随衍昭皇兄初经疆场,自那以后开始屡经征战,便是伊歌城亦去多留少了。
卿尘拿起这个平安符,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似有些不同。她仔细打量,发现这吉符竟是个小袋子,倒置过来轻轻一顿,竟从里面掉出了另外一个吉符。
银线织底,精工细作,不同于一般的工艺,两个小小的和田玉缀,雕成精致的双锁系在柔顺的丝绦上,似曾经无数次的抚摸而呈现出润雅的光泽,触手温凉。半寸见方的吉符,正反面都用纯金丝线绣了几个小字,不是汉字,她不懂,抬头去看夜天凌。
夜天凌伸手接过来,一见之下,心中微微震动,是柔然的文字,正面绣了“喜乐安康”,反面正是他的生辰。
一针一线,丝丝入扣,带了岁月的痕迹,深刻而繁复。他一时间心潮翻涌,几难自制,将平安符握在掌心,微微抬头躲避了一下卿尘探询的目光。
昔日孤傲的少年,怎会猜透母亲的心,他甚至不可能耐下性子去体会。而如今,他愿用漠北广袤的土地和天朝的盛世江山博母亲一笑,但愿从此慈颜舒展,得享欢欣。
过了许久,心中情绪稍稍平复,他垂眸,伸手掠起卿尘散在肩头的长发,将平安符替她戴在颈中。
卿尘道:“是给孩子的吗?”
夜天凌点头:“嗯。”
“那你怎么戴在我身上?”
夜天凌缓缓一笑:“是母亲给孩子的。”
卿尘听得糊涂,待要再问,见卫长征自外面进来,像是有事,便暂且放下了话题。
白夫人和碧瑶知道定是有事要谈了,一并告退。卫长征上前回道:“殿下,前几日长定侯上书弹劾邵休兵,紧接着光禄卿吕越抖出军中大将涉足私盐买卖的诸多证据,朝中有旨,命革除钟定方、邵休兵、冯常钧三人军衔,即刻押送回京受审。”
“哦?这么快?”夜天凌眉梢微挑:“那边怎么说?”
卫长征道:“七殿下对此未有任何表态,只调派了其他人督运粮草。不过听回来的人说,巩思呈之前曾恳求七殿下设法保全三人,想是未得应允。”
卿尘返身坐在一旁,唇角淡笑冷冷。
巩思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擅作主张。夜天湛温和宽容,但绝不表示他可以任人摆布,在某些需要的时候,他的绝情狠辣未必逊于夜天凌。邵休兵等三人是决计保不住了,巩思呈也算略有眼光,想必也已看到了今后的路。
夜天凌点了点头,问卫长征道:“粮草到了多少?”
卫长征道:“第一批已过蓟州,大概最迟后日便可抵达,七殿下接连召见了诸州巡使,亲自督办,想必不会耽误五日后发兵突厥。”
夜天凌淡淡说道:“很好。”
此时外面远远传来些许喧哗,夜天凌一抬眸,眉梢微紧。卫长征转身出去,召来当值侍卫一问,回来道:“殿下,是侍卫们在和木颏沙较量武艺,说起来木颏沙伤势已痊愈,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夜天凌沉思了片刻,“带他来这里见我。”说罢一停,看了看卿尘,再道:“去行营吧。”
卿尘微微一笑:“人都救了,你还怕我不高兴吗?带他过来吧。”
夜天凌一扬唇角,对卫长征示意,不过片刻,卫长征带了木颏沙进来。
木颏沙入内后也不跪拜,也不行礼,昂首站着,直与夜天凌对视。夜天凌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眸,暂且未发一言。过了会儿木颏沙有点儿耐不住,皱眉一扭头,冷不防看到卿尘正坐在近旁不远处。
一双清灵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他猛地一呆,张了张嘴,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道:“多谢王妃那日救我性命!”
卿尘黛眉轻掠,淡然看过去,仅仅笑了一下,未言。
木颏沙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便对夜天凌大声道:“你的武功我服了,你的王妃也救过我的命,但是你想要我归顺天朝,我却不肯,要杀要剐,你早早痛快些吧!”
夜天凌俊眉轻扬,似笑非笑,似是想了会儿他的建议,说道:“你这一身功夫,倘若杀了,还真有些可惜。”
木颏沙道:“你想怎样?”
夜天凌道:“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为何不肯归降天朝?”
木颏沙冷脸道:“你要我替你打仗,去杀突厥人,我自然不肯。”
夜天凌道:“我未曾说过要你上阵打仗,这仗你打不打,突厥的结果都是一样。”
木颏沙道:“不打仗,干什么?”
夜天凌言语平淡,说道:“我随身近卫中一直少名副统领,你可有兴趣试试?”
木颏沙不由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方问道:“你……你敢用我做近卫副统领?”
夜天凌淡淡道:“如何不敢?”
木颏沙道:“难道你不怕我刺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