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贰肆章潘衍文华殿露头角潘娘小院内巧打算
潘衍由董公公引领进入文华殿内,皇帝朱镇端坐龙椅之上,手里握着他所撰之文,倒看得颇有兴致。
听得脚步声响方抬起头来,望着他跪地叩拜,道免礼,命起身,再详端其容貌,年纪与他相仿,却是粉面朱唇,玉树临风,甚是清隽斯文。
朱镇笑曰:“你就是常督主的小舅子?”
潘衍暗自冷哼一声,作揖回话:“朝堂之上、金銮殿近前,他是他,我是我,泾渭分明,恳请皇上勿要混为一谈。”
董公公斥道:“大胆,放肆!”
朱镇摆手,他觉得有趣,前几个面谈的进士,或白发搔短不胜簪,或胆小如鼠两股颤,或言谈拘谨,或华而不实,竟没个能合心意,唯这潘衍看得入眼,他索性阖起试卷,要考他一考:“你这洋洋洒洒千字,朕观得眼累,你长话短说,述于朕听来就是。”
前章已提点过,招考庶吉士的御题为:自拟新庶吉士条约,以改革旧例诟病。
潘衍什么阵仗未曾见过,穿越附身这躯体之前,日常在宫里行走,岂会惧怕个年幼的小皇帝,他不慌不忙答:“其一,君子之道必本诸身,辨义利,审好恶,修身以立其本,责达治平之业。其二,文章应贵于经世,以四书六经明义理,史传谈时务,熟律议法制,日后可学为政用。其三,每日临摹晋唐法帖以习字学、每日馆师授书研读,初二及十六赴内阁稽考,不通者允补考一次,再不通者驱撵。其四,庶吉士入馆后,谢绝人事,专心学问,以求进益”
朱镇听毕,沉思半晌,方开口问:“你这新庶吉士条约,是依何据而拟?”
潘衍朗朗答:“自吾朝起始至今,科举选拔庶吉士已成惯例,主为俾进学励行,工于文章、备顾问,赞机密之才,以他日之用,是以在翰林院专僻学馆以做培养。然所开授课仍沿用古时诗文书画为主,虽沿袭的熟烂,却流于空洞,那些吏治民生、经邦强国策略概不提及,修齐治平的品格也无养成,日渐久之,馆内愈多为不学无术的卑陋者,而真正有志之士岂愿浪费大好光阴,或寻病而离,或请求解馆,如此而然,皇上原是求贤讷士之策,却并未走入经世致用之途,反养了一群交攀权要,贿赂臣官的鼠狗之辈,良苦用心被叛,岂不惜哉!”
朱镇先还很从容,听他越说,脸色越凝重,直待他讲完,仍旧沉默不语,也不晓过去多久,方道:“你的见解颇为深刻。”便不再多言,命他退下,传唤下一位考生。
潘衍走出文华殿,亦是官员们退朝之时,走的已大差不多,他背着手踩着汉白玉砌成的台阶慢慢走着,红日徐徐而升,大殿歇山顶上金黄的琉璃瓦,被阳光逼迫的一寸一寸耀眼刺目,酱赤的城墙变得明亮,纵然江山万古变更,历朝胜败垂成,它依然屹立不倒。
潘衍乌浓的眸瞳底,忽然掠过一抹激动之色,终于,他又回到了这里。
两三官员说着话与他擦肩而过,其中个忽然回首,甚停下步履等他走近,拈髯笑问:“你可是中三甲第九名授同进士的潘衍?”
潘衍很想说不是。
各位看客道这主动与他搭话的官儿是谁,原来他就是当朝秩品三品的邢部左侍郎董靖,自潘衍春闱科考以来种种,他一直冷眼旁观,总有种莫名的预感,此人决非池中物,咫尺蛟龙得云雨。
遂一门心思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托了官媒子章婆前去打探,先还殷勤热乎的很,说对方颇有意,甚问他讨要了月姐的画像,后就不了了之,令他着实一阵胸闷心堵。却是天意不该人绝,竟让他俩在此迎面相逢,倒也算是一段巧合机缘,董靖愈想愈喜,满面端得皆是笑容。
而潘衍仰颈看着董靖这身长八尺的大高个儿,立即想起章婆曾说媒一事,后潘莺看他兴致缺缺,又忙着嫁常燕熹也就算罢,如今再将他细观,招风耳、卧蚕眉、绿豆眼,悬胆鼻,厚嘴唇能切一盘子,皆知女儿貌最若父如今他个三品大员主动来与自己交攀,非奸及盗。
心底腹诽表面却不露,只淡笑地作揖见礼,董靖问他庶吉士考得如何,他便慢慢述了一遍,语毕正好走出宫门外,话不多说,拱手告辞。
董靖听得愈发认定这是吾朝难得的旷世人才,望着他的背影,面露老岳丈的笑容,忽然高喊一声:“潘衍!”待他回首,挥手亲切送别。
潘衍收回视线,忍不住打个寒颤,他有种很不祥的感觉,自己的入仕之途还真不是一般的凶险。
待回至常府,他去见潘莺,才至院门前,就见巧姐儿兴奋地跑过来,嘴里叫着:“哥哥!哥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潘衍俯身抱起她,细看她额上的红痕,燕十三怨叨叨都给他说了,他问:“痛么?”
巧姐儿摇头,迫不及待把常燕熹怒惩常瓒他们讲给他听:“爹爹很厉害。”
“什么爹爹,连姐夫都不算。”潘衍沉起神色训诫:“他待阿姐薄情寡义,对你我又能有几多真心,把你不过当只猫儿逗耍罢了,日后谁敢欺负你,只管跟我讲,我替你出气。”又暗忖,燕十三那厮不是说巧姐儿是个没来处的凶妖么,怎还能遭三个孩童欺凌,倒是怪哉!
进得院里,但见搁满数只大木箱,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粗使仆子正在捆绑粗绳欲要担走。